老屋情愫

水珠珠

文字:水珠珠

图片:来自网络

在轰隆隆的挖机声中，只一天时间，老屋彻底从我眼前消失了。

如果说父母没了，就没有了情感意义上的家，而老屋尚在那里，看得见、摸得到，它像一个时光宝盒，收纳了我们兄弟姊妹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笑声、哭声、打闹声；珍藏着家的温馨时刻、生活的酸甜苦辣。走近它，光阴里的故事条件反射地冒出来，偶尔断了篇，总有一物帮你续起。而现在，老屋没了，家，被连根拔起，记忆被撕成了碎片，飘散在光阴的卡卡角角，没了凝聚点，怎么也串不成篇，灵魂彻底没有了归宿。

从祖父的茅草屋，到父亲的砖木房，再到我们这代的城市高楼，一代又一代的人，穷尽一生之力都要给自己和子女一个能遮风挡雨、心灵栖息的家，是的，一定是属于自己的那种。“此心安处是吾乡。”有房才成家，有家才安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农耕民族深入骨髓的愿望和追求。

老屋，其实不老，它才四十岁，我见证了它从襁褓到盛年，再到消亡的过程。风雨沧桑，时间赋以老屋也遵循着生命的运行轨迹，从无到有，再到无。那些柱子、椽子，那些青砖、黛瓦，无声地诉说着父母前半生的勤劳和艰辛。每一根柱子、椽子都是父亲从山中精挑细选、亲手砍伐，一根根肩扛出山，再用马车拉回家。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一去便是数月，偌大的山林，不见人影，唯闻猫头鹰毛骨悚然的叫声。这个辛劳的过程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做“采青”。那些青砖、黛瓦带着刚出窑的温度，经过父母的手，开启了它们的生命之旅。

老屋断断续续大概建盖了一年，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生火，一日三餐招待师傅们。幼小的我们馋巴巴地围着灶台不肯离去，母亲说，招待不好师傅们，师傅会施法，做一个桃木小人，抹上鸡血，置于中柱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小人就会在柱子中上下窜动，吵得一家人不得安生。长大后，我明白那是母亲省嘴待客的说辞。我对木匠师傅们充满了敬畏，我始终不解，那些坚硬的木材在木匠师傅的手里是如何变成绕指柔？任由他们像打结一样横七竖八串在一起，然后用绳子拴好，选个吉日，打着嗨，就把房子给“竖”起来了，任凭雨打风吹，岿然不动四十年。我感叹于木匠师傅们的巧手和睿智，遗憾的是，这项技术活在农村早已没有了传承，砖木房子已被淘汰，后起之秀是钢筋水泥的洋房。

有了老屋，我的记忆喜新厌旧地从此拉开序幕。在老屋里，最幸福的时光应是兄弟姊妹初长成，即要读书，又要挥动荷锄；即要团结一致对抗父母，又不防出了叛徒；争吃抢穿，你追我赶着长大。那时的老屋是一本粗糙的书，封面写着“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翻开扉页却是“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们次第长大，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从此，父母一次又一次目送着子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路的拐弯处。“难念的经”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在父亲的观念里，衡量一个农民有无本事的标志，就是看他这辈子盖了几间房子。老屋，是父亲用半生的汗水和心血，镌刻在岁月中的一个形象，一种自信，更确切地说是立于社会的一种颜面，引导子女励志的底气。十多年前，弟弟建盖平房，想要拆除老屋，父亲舍不得，毕竟那是他亲手建的，属于自己的窝。都说养儿防老，其实，父母吃住子女的哪有子女吃住父母的来得理直气壮。

老屋，仅存了四十年，在四十年的风雨侵蚀中，墙面斑驳、窗棂褪色、屋面漏雨，陋室空堂、蛛丝儿结满雕梁，没有烟火和人气的浸润，老屋一副疲惫之态，佝偻着身影静默在时光里，如同他的主人。父亲老了，在他的观念里，老屋，是该放心地拆除了，虽然心有千种不舍，但更令父亲欣慰的是，他的儿子也盖起了一幢像样的钢筋水泥洋房。

2022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