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攀岩，告别五十岁生日

自然成长 艾 草

任 真 2005年5月

2001年5月1日，西安高校南片工会十院校组织了一次登山活动。我作为特邀领队出行，一是给大家带路，介绍太平峪清水岔概况（即现在的太平森林公园），二是做一次徒手攀岩活动，告别我五十岁生日。

从峪口到达太平森林公园收票处约有十八公里的盘山路。5月的秦岭，群山显翠，一派生机盎然，又见峰回路转，悬崖峭壁，巍峨绮丽，大家坐在车上欣赏着秦岭的风光，不知不觉中就抵达目的地。在公园门口下车后，我们沿着太平河右岸行进，经过老虎口栈道，观赏了雷风槽瀑布，仙鹤桥瀑布，百米彩虹瀑布。这是北方少见的瀑布群，飞瀑如银练般从空而降，在青山绿水中极为壮观。之后，我们在四线子分开行走，体质较弱的同志先下山，身体较好的随我继续前行，观摩徒手攀岩。

我选择了太平森林公园一角的岩壁。这是早年太平林场的作业图中标注的垂直近600米的一段岩壁，角度在70至90度之间。这片岩壁裂缝纵横，抓点、踩点比较均匀，许多岩缝还长满了结实的灌木丛。虽然比较危险，比较高，但仍不失为一个徒手攀岩的好地方。

来到岩壁下，我稍作整理，喝了些水，吃了点干粮，束腰挽袖，系紧鞋带，先下到溪底，然后从一个高低落差十几米的瀑布上方开始攀岩。同伴们注视着我，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干脆躺在地上看，大家不断叮嘱着，让我小心。

最初，岩壁上的抓点、踩点位置就像是为我而设计的，我得心应手，腾挪转身，回旋攀爬，非常顺利，很快我就远离了山下的同伴，最初我还能听到他们一阵阵的惊呼声，后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个小时后，我已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眼见我越攀越高时，上攀的路线却没有了抓点和踩点，光滑的岩壁上竟然没有一丝缝隙。我停顿片刻，发现往右迂回平行攀走有一条“通道”。于是，我的手紧抓岩缝，指头深深抠进缝隙中，整个人像螃蟹一样，侧身往右行进。

岩石十分结实，踩点虽然时有时无，碰巧的是抓点总能与踩点有效配置。有些地方无踩点，但抓点十分凑手，个别抓点的石缝被泥土填满，手指抠不住，伸不进，我就用登山刀稍作修整，掏出填泥，草根，创造一个极佳的抓点。

还有一处地方，约二米长，却找不到一个踩点，但长长的岩缝造就了连续不断的抓点。于是我的身子像蜘蛛一样吊在空中，双手一点点向右移动，全凭臂力度过了这段没有踩点的岩壁。

待我落定双脚，扭头回眸下望，只见悬崖如切，空空荡荡，山林寂静，令人生畏。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返回，已经太难了。

爬过这段岩壁，斜上方出现一串抓踩点，约五十余米，虽然十分费力，但总算是天无绝路。这时我已经一身大汗湿透了衣背，湿透了腰，虽然觉得体力还好，但后面是什么情况还是未知，于是稍做休息。

休息点是一条宽四十公分，长二米的一条斜径，是岩石在这里有个断裂处形成的。斜径上面落积泥土，长满野草，边沿上有一大丛榆条伸向下方。向上是一大块无缝光岩，找不出一个抓点，踩点。如果退回去，那五十多米往下斜的方向十分危险，而且上攀时也观察了周边情况，往左是没有希望的。

真的遇到绝路了吗？只能按路返回吗？攀岩活动一般在行动前必须仔细观察路线，制定严密的方案，但探险攀岩不在此例。探险攀岩不是体验，更不是表演。它是人类在生产、体育、战争活动中形成的一种特殊运动方式，存在着一定的冒险性。它也是一项人类挑战自我，并融入心理与体能考验的极限运动，体现了人类探索自然勇敢无畏的精神。

在体力稍稍恢复后，我在这宝贵的休息点上，环望四周又观察了一番：在长满榆条的突出岩石下约2.5米到3米之间，同样有一条长二、三米，宽约四十公分的石坎，下边是望不到底的深涧绝壁。这条坎在右上方连接着一条端直上行的石缝后，深深凹进了山体，里面还长满了灌木丛。

这条石缝看上去极有希望通联到岩顶山头。能否完成今日的任务，希望全寄托在这条线路上了。

但我如何能安全地下到这四十公分宽的石坎上，是个很大的难题。

榆条下突出岩壁外的巨石约一米五，而石坎又缩回岩体近一米，加上高低差2.5至3米。我没带绳索，又找不到任何踩、抓点，这如何是好？难题、难关，难道就此罢休？

三十年野营及登山探险探洞的经历使我养成了勇往直前，不惧艰难的性格，也培养了我开动脑筋，积极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习惯。

我坐在休息点上，喝了口水，苦苦思索，依靠多年探险活动积累的经验，大胆设想着种种可行的办法。

我再次观察岩壁四周的情况，又看着长长的柔韧的榆条。这原本生长在平原或山地上高大的乔木，此时却委曲地生长在这悬崖上。石坎石缝中的一点点沙土，少得可怜的水份，强烈的日照，寒冷的冰雪，狂暴的风，环境如此恶劣，却也是适者生存。榆树一改它粗壮高大的树杆，生出柔软坚韧的枝条，不再迎风傲雪，宁折不弯，而是迎风摇摆，能屈能伸。它顺应自然，延续了生命。谁说它生在深山无人问，花开花落为谁颜？

我来了，我从远方来了，朋友，你的美将与我一同绽放，让我们默默相拥，花香自芳，虽不为人知，但芬芳着自己的芬芳，也是幸福的吧。

经过计算，详细精密的心里计算，那十几条柔韧的细长的榆条加上我的身长，仅差五十公分就可落到下方那处四十公分的石坎上。但最大的困难是如何保证我能稳稳地落在突出的岩石下方那凹陷的石坎上。

用行话形容这岩石和石坎的形状，就是一个大屋檐，屋檐下最后的落脚处仅四十公分，一旦有闪失，拥抱我的将是蓝天、白云、鲜花、阳光、涧水悬崖……

勇者无畏，继续向前！下定决心后，我定定神，果断地将榆条抓在手中，身体开始腾空。

风在耳旁嘶鸣，我将数根榆条拢在一起，紧紧抓住，一手一手往下倒掌，直到榆梢。我像吊在空中的一只小蜘蛛，又像蓝天上飘浮的一只风筝。

我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我相信自己久经考验的能力和信心。

当我的双手已抓握到了能承受身体重量的榆条的最末稍，我开始在空中飘荡。在仅有的几分钟里，我必须按计划，轻盈、稳健、灵活、分毫不差地降落在那意味着成功的石坎上。

飘荡，确认，松手，最后一刻，当榆条把我的身体引向凹进的岩石下时，我轻轻地松开榆条，双脚瞬间已着地，同时伸开的双手轻轻地扶上了岩壁，稍稍弯曲地双膝轻轻伸直，做了一个最细微的调整。

朋友们，我成功了！

再详细一点的描述是，在松手榆梢的一瞬间，我有一个转身动作，落坎的时候，我已经是面朝悬崖，背靠岩壁的站位了，而同时的双膝稍弯、微伸、双脚轻轻点地，调整，让我稳稳当当地站住。

成功了！成功了！我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刚才还平静的心，在落地的一刹那，怦怦地跳，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零点几秒的眩晕，让我感觉到热血沸腾。

山风吹在身上，沁人心脾，我望着对面巍巍群山，感到山更青，水更美，天更蓝，我的身心全融进了这山这水这蓝天里。我仿佛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枝榆条，扎根在悬崖边，石缝里，风餐露宿，随白云飘荡，春荣秋枯，年年月月看着太阳，日日夜夜享受着山的宁静，风的轻抚，花儿的芬芳。

我站在这石坎上，久久不愿离去。这一刻，我看着这岩壁，这石坎，这榆条，似曾相识，犹如梦境中亲历过、抚摸过、相处过。这地方或许有缘，考验了我的勇气和智慧，或许终生一次，再难相见，可它的神奇、灵秀、险峻将永远铭刻我心中。那给我超越生命感觉的朴实无华，默默无语的榆条，我即将告别你，可你的帮助像挚友般真挚，忠诚。许多年了，时至今日，每当我回想起那情那景那个日子，首先展现在我眼前的必定是你——我那默默不语，忠贞坚定的朋友。

我恋恋不舍地挪着步子，一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开石坎，继续向上前进。迈过了这道“天堑”，虽然上攀的“路”还很远，很难，但能超越这道坎，也就超越了自我，心情也放松多了。

还有最后一段岩壁需要攀过。我沿着长满灌木荆棘的岩缝上攀，灌木和荆棘不时拦住身体，攀岩手套仅护着掌心，十个手指露在外边连磨带扎，流着鲜血。炽热的太阳晒在背上，汗水湿透了衣服。虽然在荆棘和灌木丛中攀登会被扎伤，但比起选择光壁岩缝安全多了。这条深深裂开，又深深凹进山体的纵向裂缝，径直向上延伸，在半山上一眼望不见头。

我奋力向上，奋力攀登。裂缝时而宽，时而窄，有些地方长满灌木、荆棘，有些地方岩缝裸露。身在“缝”中，我手抓树根，脚蹬岩石，陡峭的山体也显得安全，让我在稍宽的地方还可以不时地转身。

越来越接近山顶，这时裂缝越来越细，到后来完全与岩壁平齐，我又在岩壁上寻找了可选抓点踩点的攀登路线。才换了几手，就看到一个石坎上白花花的一堆白骨，仔细一看，是一只刚长出了角，大约一岁多的小青羊的骨骸，像是从山上摔下，跌死在这个石坎上，长久地风雨侵蚀，日照雪浸，化作了一堆白骨。我看了一会，心里十分难过。

坐在小青羊的白骨旁，我凝视着远方，脚下的山涧已消失，水流声也远我而去。

忽然，我发现近乎于垂直的岩壁下，山谷中半空里有一只山鹰在翱翔。往下看去，山鹰时而像小鸟，时而像一个小黑点，山谷已深不可测。我的攀登即将结束，抬头往上望望，似乎山顶就在眼前。

我一阵兴奋，完全忘记了一路的艰辛和危险。嗓子干的快冒烟了，身上的汗水也结起了盐粒，全都顾不上了。登顶，登顶，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登顶。

最后几十米岩壁上全长满了荆棘，我一边用腰刀砍，一边用手小心拔开，快到终点，胜利就在眼前，我不时地提醒自己，善始善终，千万别大意，坚持到底，才是胜利。

我咬紧牙关，忍着极度的疲劳，终于爬上了山顶。一条山梁小道出现在眼前，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爬到了小路上，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了，望着天空，恍然如梦。此时，已经夕阳西下，万道余辉斜照着群山，异常寂静。我翻了个身，发现身边盛放着一朵朵小花，轻轻地随风摇曳，像是对我微笑，又像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我撑起胳膊，伸出手轻轻地摸摸它，闻一闻。山野里五月的花儿刚刚开放，它们是那么烂漫，那么芳香，让我感到久违的温暖。我知道不久前，我休克了。

我再次闻了闻花儿，起身站了起来，山风拂身，格外清爽，我抖擞精神，向山下奔去………

撰稿：任真

校对：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