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049</p><p class="ql-block"> 刘怀周在家呆了不足半小时,就急匆匆地去了镇子上。</p><p class="ql-block"> 步行五公里山路,下了山坡就到镇子上了,刘怀周却反而不急了,他迎风站在山梁梁上,远远看着那条石子老街和街道两旁一排排平房,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这里,是他青春萌动的地方;这里,有他的思念和梦想。他望着这个熟悉的小镇,脑海里迅速收集着以前的记忆,那些断片在眼前过电影似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p><p class="ql-block"> 刘怀周飞奔下山,在路口守候。这里是南岭回家的必经之路,短短半个小时,他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p><p class="ql-block"> 学生放学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出校门,几年前的一幕幕又出现在脑海里,何其相似,又相去甚远,物是人非,今非昔比。</p><p class="ql-block"> 大门口已空荡荡的了,刘怀周却没等到南岭,犹豫再三,他还是硬着头皮去学校找人,也许南岭有事留校暂不回家了吧,自己时间有限,老是这样等着也不是个办法。</p><p class="ql-block"> 学校还是那所学校,和几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大门两侧的两排白杨更加挺拔粗壮,正对校门的花园里花儿鲜艳,香气扑鼻,蜂儿忙碌,蝶儿萦绕。</p><p class="ql-block"> 新铺的石子路在夏日阳光照射下发着坚硬的光。这里是他的母校,再也熟悉不过,他不想轻意踏入,怕碰见熟人,更怕自己的冒失给南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又不得不来,没等到南岭,又不知她在什么地方?不来是怎么行呀!找南岭,这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p><p class="ql-block">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南岭,刘怀周心又开始突突地跳。他在大门口碰见两个读书的学生,上前打听,一问才知道南岭已不再这里,具体原因不详,听说是调走了,也许是辞职了,再问,两人只是摇头,说他们也不知道。刘怀周提到嗓子眼的心又一下子沉了,竟一时不知所措。转身出了校门,他决心找到南岭家里去。</p><p class="ql-block"> 南岭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原上,穿过南河,爬上原坡就到了。</p><p class="ql-block"> 村口大梨树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趁凉。刘怀周微笑着上前打招呼,一花白头发的老者听说找南岭,便热情的拉着刘怀周的手,说他是南岭的堂爷爷,自告奋勇的拄着拐杖带路。刘怀周连忙扶着老人,一起去了南岭家。</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鸡鸣狗吠,路旁树上的知了死命地叫着,每走一段路就会碰见树荫下卧着的黄牛,蠕动着嘴巴,神态安祥,悠然自得,时不时用尾巴驱赶着身上的苍蝇,身后的牛屎冒着热气。芦花母鸡被一只大红冠子的公鸡追着从巷道里跑出来,扑到眼前又急刹住笨拙的身子,一下子飞上了院墙,咯咯咯地叫着。久违的农村气息让人刘怀周熟悉而亲切,他狂跳的心稍稍得以平缓。</p><p class="ql-block"> 到了南岭家大门口,老人家并没有和刘怀周一同进屋,笑着说:“到了,我就不去了,你自己进去吧,家里人都在”,说完便拄着拐杖蹒跚的走了。</p><p class="ql-block"> 南岭的父母都在,热情的招呼客人,看着身着绿军装的刘怀周,他们沉默了。</p><p class="ql-block"> 南岭父亲开口说话:“孩子,你就是一直给南岭写信的那个当兵的同学吧,我知道你,南岭去省城了,回她家了”。</p><p class="ql-block"> 刘怀周一愣:“回家,回省城的什么家?”,他怔怔地望着老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说啥。</p><p class="ql-block"> “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我本不想再提,准备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见你来了,真心实意的,专门来看娃,又四处找寻她,我也不忍心,还是絮叨絮叨往事吧”。老人装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清了清嗓子:“南岭不是我们亲生的,她的亲生父母是当年下队的一对知青,男的叫瞿援朝,二十三岁,刚来时住在我家,我俩年龄相当,我大他一岁,经常在一起闲谝,时间长了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虽然我没文化,他是高中生,但能谝到一起去,感觉很是投缘。他人英俊,正直,身材高大健壮,腿脚勤快,能写会画,人缘有好,有号召力,也有组织能力,我父亲当年是村支书,就任命他为知青的头头,带着二十多个知青一起参加队里的各种劳动。和他一起来的共十个人,其中有个女娃叫丹吉卓玛,是个藏族,被分在咱村学教娃娃识字读书。人长的特别漂亮,瓜子脸,柳叶眉,高鼻梁,一对大眼睛,一笑脸上两个酒窝,听说是他的未婚妻,父母指定的娃娃亲。双方父母在省城是大官,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文革期间关了牛棚,两个年青人没办法,就结伴到咱这里插了队”。</p><p class="ql-block"> 老人又续了锅烟,接着说:“那年公社里抽调社员建关山水库,需要炸石头,会装火药引爆的技术员突然生了重病,住进了医院,一时半会找不下合适的人。瞿援朝听说此事后,自告奋勇,说他懂爆破技术,不但会装药引爆,还会造土炸药,让我父亲带他上工地,为第二故乡建设贡献力量。负责工程的革委会副主任在反复考问后让试试,结果效果很好,不但能省炸药,减少成本,爆破效果还好,工程进度也明显加快。革委会副主任一高兴,当场宣布任命瞿援朝为技术员,我也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帮手。一天下午,我俩装好炸药引爆后,少了一处爆炸声,等了十多分钟还没有响动,明显有了哑炮,没办法,只能到跟前去查看。我俩一处处查,发现有一处引蕊被滚下来的小石子压住了,我上前用手拨弄石子,才看见引蕊并没有灭,再跑已经来不及了,瞿援朝喊着让我趴下,扑过来顺势把我压倒在身下。哑炮引爆后,瞿援朝受了重伤,我只擦破了一点皮,乡亲们赶过来一起将他送到公社卫生院,后又转县医院。一个月后,瞿援朝出院了,身上留下了几处伤疤,我赶着牛车把他接了回来,心中十分内疚,想说点感谢的话,矍援朝却不让我开口,说我认他这个兄弟就什么也别说。我俩紧紧抱在一起,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流了泪。一柱香、一碗酒、三个头,从此,我俩结拜成异姓兄弟,我是哥,他当弟”。</p><p class="ql-block"> 当年年底招兵,公社推荐瞿援朝去参军。他本不想去,但丹吉卓玛却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们的父母曾经都是军人,我们能光荣的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一辈子的荣誉,应该珍惜,自己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又有我们俩口子和乡亲们的照顾,让他放心的去。</p><p class="ql-block"> 瞿援朝依依惜别地走了,丹吉卓玛去送他,哭成了泪人。</p><p class="ql-block"> 老人说瞿援朝曾给他提起过,他父亲是一名红军老战士,长征时在腊子口战役中受了重伤,滚落山崖,无意中让丹吉卓玛的父亲给救了。丹吉卓玛的父亲是个孤儿,为了生存,在当地的土司家里放羊。战斗打响时,他就躲在山后的石洞里,子弹从峡谷穿过,带着哨声,他听见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兴奋。从小经历苦难的他,经见的事情多,胆子也就大。当年到处在打仗,已见怪不怪了,草原上有死人骨头,也能碰见尸体,见多了也就不怕了。他经常在战斗结束后去死人堆里翻寻,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空手而归,有时拾半包纸烟,或几枚铜钱,运气好时也能捡块大洋。那天,他跑遍战场,照例两手空空,赶着羊群回家的路上,却无意发现了掉落山崖的一名红军战士,用手试探了一下,感觉还有一口气,就将人背到山洞里,敷了草药,胡乱包扎了一下,又喂了些羊奶。以后的日子里,他时常偷偷地去照顾红军战士,送点吃喝,慢慢的,伤口好了起来,他俩也成了好朋友,他喜欢听红军战士讲他们行军打仗的故事。伤好后,俩人偷偷去了延安,历经千难万险,找到了以前的队伍,后经多次战役,俩人尽然幸存的活到新中国成立,俩人也结成了生死兄弟,先后均当了团长。抗美援朝时,部队又一次上了战场,他们并肩作战,相互支援。那次的战役,非常艰苦,坚持了三天三夜,带领的部队和装备所剩无几,他俩相鼓励,私定了娃娃亲,相约一定要活着回国,参加儿女的婚礼,还要一起带着孙子逛公园,幸运之神有一次眷顾了他们。回国后,他俩同时转业到省城,被安排在同一个城市担任了主要岗位的领导职务。</p><p class="ql-block"> 老人家又咳嗽了两声,笑着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