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第三次脑梗后2022年春节前最后一次来我的小家)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h3> 这年的暑假很快过去了一半,大哥一家去北京也有一个月了。<br> 这天下午正在午睡,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拿起来一看显示:爸老家电话。“赶快回来,你爸倒在地上了,在抽痉了……”电话那头是老妈急促带着哭腔的声音。<br> “还清醒吗?别搬动,可能是脑梗脑溢血了,我就回来。”我一面给在市医院当护士的侄女打电话让她准备好急救,一面冲下楼,来到停车库,发动汽车。我知道,如果打120急救电话,急救车发车、导航、再曲曲折折开到我的农村老家,估计父亲也就不在了。<br> 记得六、七年前一个两点钟左右的深夜,母亲忽然在电话那端告知哮喘病复发,农村的半夜哪来找汽车,于是我便骑上电瓶车,将呼吸一口接不上一口瘫软的母亲用一根帆布带绑在背上,在细雨中将母亲送到镇卫生院,半夜叫起了在这里上班、正好住在这里的昱儿干爸,输氧、喷药、输液,一两个小时后母亲才平缓下来。当年有次老校长谢亚平在政治学习时放了段感动中国人物事迹——陈斌强绑着母亲骑车去上课的视频,没感动到别人,倒是真的触动我泪洒会场。送母亲就医的当夜,我暗暗地对自己说:一定要买辆汽车。<br> 村里的乡亲们共同将父亲平躺着抬进我的车后座,二十分钟不到赶到医院住院楼门口,侄女已准备好推椅,父亲搬到推椅上时,已经昏迷了。直接上四楼抢救室,绑上心电监视器、输氧、吸痰、打针、挂上输液瓶……<br> “你阿爹估计这次闯不过来了!”医生一边抢救一边跟一旁低声啼哭的侄女说。<br> “如果心跳和血压再降不下来,要进ICU吗?呼吸受阻时要切管吗?”医生问。<br> “不了,就在这里尽力抢救吧!八十六七岁的人了!”看着父亲起伏的胸脯和急促地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握着父亲的另一只手,我忽然异常平静,一遍遍地念道:“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br> 父亲竟然奇迹般地平稳下来,清醒过来,并在第二天在他的坚决要求下神奇般地下床了,当老父亲摸着扶栏在医院的走廊里走动时,所有知道情况的人都惊奇地跟父亲打招呼:“老爷子,昨天没死还能走呢!”<br> 此后,在此次病后第三个月和第四个月,时间间隔越来越短的两次同样症状的脑梗冲击下,父亲虚弱到了极点。即使每逢周末我们轮流回去照顾他,搀他起床,扶他走走,但每走一小截他就得气喘嘘嘘地拄着拐仗停顿下来。尽管这样,他还总是乐观地说:“我真是怂多了,我也没什么大病啊,这是冬天,衣服穿太多了。天气暖和了,衣服一减,走起来就轻便了。我还要看看昱子的结婚(指婚礼)呢!”<br> 第一次脑梗出院后,每次在我启动车子准备返程时,父亲都要拄着拐杖,一步步从门前晒场迈上台阶,走到我车后的公路上,向我挥手,直到我的车消失在公路转弯的尽头。第三次脑梗后,父亲连爬上台阶迈上公路的力气实在是没有了,看到他挣扎着要上台阶,我每次只能停下车子,将他连扶带抱地搀到我车后的公路上,叮嘱好母亲待我动身后再搀他下去,从汽车后视镜上看到父亲拄着拐杖向我招手送我,我才发动汽车。<br> 冬天的寒风吹打着光秃秃的树枝,枝头仅剩的几片枯黄树叶最终在寒风的吹打中坠落下来,扑打在车前的玻璃上,随着汽车行驶的气流在车前的引擎盖上颤动着。我忽然伤感地停下车,轻轻地拿起这片树叶放进驾驶室前台。回头看时,远远的,父亲在母亲的搀扶下正侧着身体一步步摸索着沿着台阶从公路向下面的晒场移动着。<br> 进入3月,父亲忽然发起了高烧。这么大的年龄是没法送到医院去的,一路折腾就受不了,疫情的当下,医院也很难收治这么大年纪的发热患者。只能求当地的小医生进家输液,一连七天,父亲因输液全身浮肿,医生说输液都无法进入身体了。停止输液的第三天,回家看父亲的脸又有点红,我怀疑地将额头贴在父亲的额头上,就像小时父亲贴着我的额头,对照着体温,再拿出体温计测量,父亲又开始低烧了。按照电话里医生的推荐去无城的药房买来莫西沙星磨成粉末慢慢喂了下去。爱人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金刚经》、《地藏经》予以回向,祈愿着父亲闯过难关,祈愿他老人家伴随着渐渐走近的春天慢慢康复!<br> 3月11日上午星期五,正在办公室忙着不务正业的材料报表,母亲打来电话,父亲忽然喘不过气来了,喉咙里好像给痰堵住了。赶紧开车回去,将父亲扶着靠起来,制氧机调到最大档。父亲上气不接下气的发出痰堵的哮鸣声。<br> 吸痰,只有吸痰,可是医院的吸痰机无法外借,只有四处电话联络,得知市医院旁边的医疗器械店有吸痰机出售,于是又开车奔赴采购,带上侄女赶回家。与先后赶回家的大哥及小弟一起辅助着侄女吸痰,只可惜我们的努力收效甚微,即使在医院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也只有通过切管抢救。<br> 看到父亲的状况,赶紧通知了父亲的几个孙子:远在北京的大孙子、南京的昱儿和芜湖的小雪,让他们务必今天赶回家。今天的父亲却异常清醒,一贯耳背的父亲忽然能听得异常清楚。当我赶到家时握着他浮肿发乌的手轻声地叫了一声:“阿爹”时,他便能听得清楚,吃力地睁地眼睛,伴随着哮鸣声一声声的挤出声音喊着:“我儿哎!我儿哎!……”这是我印象中父亲最后发出的话,这之后,父亲再也没能说出话来。然后便是闭上眼睛急促的喘气,每当我们叫他时,他都会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直到无力地合上眼帘。晚上九点他的大孙子赶回来时,他还能睁开眼睛,吃力地动着手指握着翀孙的手指,快到夜间11点,我们告诉他昱儿、小雪赶回来时,父亲的眼帘动了动,但再也无力睁开了,两行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br> 父亲就这样从我们奔驰的人生列车上中途下车了,一路上陪伴着我们,陪我们欢笑,陪我们迈过沟沟坎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摸索着列车门,孤独蹒跚地走下列车,微笑着向我们挥挥手,然后回身……人生的列车继续启动,丢下了我的父亲,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天际尽头……<br> 静静地握着父亲渐渐凉下来的乌肿的手,就像小时候的冬天父亲将我冻得冰凉的手夹在他的两腋下䁔和一样,我冷静地默默祈愿:“……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莲花接引,往生极乐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