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给我的(二)

张彦彬

今晨天黑着脸，要下雨吗？

去年春节前后，下雨又下雪的，昨天新翻的泥土潮阴阴的。先种的人家黄土上已经点缀了朵朵新绿。我那个吃三碗饭说自己度量大的哥说，这几天一个星期就出苗了。如果干旱，种子就先长根，发芽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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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同呢？发芽与长根，哪一年、哪棵禾，都要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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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长根的，稳实一些，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不容易铺成一片，这说的是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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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是梯子状，​这哥嫂趁完工返回你等我等你的间歇，跳进他家地里，蹲下身子查找被泥块压着、被薄膜蒙着的包谷芽，放它们出来。播种那天，农民先要在地里一行一行铺了薄膜，用泥巴把薄膜压盖好，又在薄膜上扣出一个一个的洞，把包谷种子塞进去。

盖薄膜种苞谷是我小时候就推广的科学技术。那时候，有的人家还观望，我妈妈最拥护盖薄膜，她明白盖薄膜为什么省力又高产的道理。用了化肥、盖了薄膜，玉米棒子长成牛角样。堆到花楼上(稀疏的楼杆上铺竹篾巴)，楼下要拢火烘包谷。我放学回家，推门叫妈，妈在楼上一包一包翻包谷，让包谷通风，防止包谷堆得太厚霉烂了。我只是顺势躺在玉米棒子上，妈妈常常惹我给她唱歌，《在那遥远的小山村》、《童年的小摇车》……我是乐意唱歌的。包谷太丰产了，怕压断了楼杆，叫了我木匠堂哥来，又立一根粗木撑着，叫使“顶子”。那时候，家家户户使顶子，包谷饭吃饱肚子的问题解决了。这就是邓公小平的土地下放、责任包产到户改革的实绩。农民自己种地，包谷洋芋背到自己家楼上，泥腿子干活的积极性空前点燃，安居乐业，那时没有背井离乡抓耗子的猫。我妈把洋芋分成三类，人吃大洋芋，最小的猪吃不上楼。洋芋种我二哥负责，我妈说大洋芋给我背。我不知怎么会对背大洋芋有占便宜的感觉，因为这便宜占得大的感觉，我忘了计较背洋芋上二楼的脚酸背痛。楼上有两个竹子编织的圆的大箩，很大。7月8月吃洋芋，箩里的洋芋是装满箩筐的，伸手就拿到洋芋了。吃到后来，箩筐见底，我就翻进箩里拿洋芋。躲猫猫也躲箩里。所以每次翻进箩里拿洋芋都有游戏精神。后来索性把箩推倒。

我家吃饭人少，我妈舍得拿包谷换豆腐给我们吃，我叔他们还有点不舍得。

我回到村里遇到什么拍什么。我当兵转业的堂哥活着的时候，他说这个小神婆，就是个战地记者啊！这两个称呼我都满心欢喜，都表达着堂哥对我到来的欢迎。

前年种庄稼的时候，我直接从城里坐车到地里找他们。今年，我老早问了二嫂点种的时间，头晚就到了老家。我重新赤脚踩着黄土地，是黄土地在童年给我留有美好。使牛的三哥说，现在包谷种出来一块五六一斤，喂在自己家猪嘴里都是死直的。因为猪肉才值10几块，把包谷卖掉反而利润多一点。我拍三哥使牛的完美身影。他说汗流浃背、一身黄泥巴的时候不要拍，要拍等到青衣蓝袖嬉笑颜开的时候。我那个高中毕业的堂哥说，写作文都要说真话，写实情，泥腿子也可以拍？我格格笑，三哥，我拍你汗流浃背一身黄泥，我是要寒碜你吗？哈哈。我堂嫂们也配合我拍她们，我的到来，没有人期望我撸起袖子加油干，说说笑笑就很好，很和谐。肚量大的哥，我们两家是一天结婚的。那天，我出娘家门，月清嫂子进婆家门。她说她才来的时候，穷，我那时候还在村里的小学教书。有一天，她去我那里，我用食品装了满满一袋米给她。有这事儿，我记不得了。一点都记不得了。“你记得整什么？要我记得！”她说她一个人，吃了一个月。能吃那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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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堂哥都是种庄稼的好手，都50多岁了。

​​有两个侄儿媳妇负责给薄膜盖土，动作协调态度勤恳，是干活做事的谱，不足30。我问30岁左右，以及更年轻的男生，庄稼种得好的，有哪些？我叔那一辈，我哥这一辈，我是知道一些的，光是漫山遍野一块参照一块，从野草在土里蔓延与蓬勃的架势便知道谁没有哄地皮。谁是潦草敷衍的。对于种地，是行家的，对黄土地往往有情怀。

​​“早上要睡觉不来，晚上太晚了不来，天晴了热很不来，下雨了稀很不来，节假日不来，周末不来。一年365天，没有适合去地里干活的日子。”

哈哈，​​侄儿媳妇这么顺溜的口才，这排比的修辞，这实话实说，这实情，是社会的发展进步，还是堕落？

去靖外那天，天气很好，我远远看到一家人在地里。黄土真美啊！男人扶犁而过，女人跟随其后把种子丟进土里。那明媚的春天，那场景画面，一刹那间，我说我读懂上天的意思——我让你们在一起，我让你们这样在一起——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吃饱穿暖，就这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