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真有什么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Max

——读加西亚.马尔克斯巨著《霍乱时期的爱情》后感

配乐来自神秘园《End of a Journey》

如果世上真有什么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答案是：爱情。

数月前，当我还在《百年孤独》的泥潭中挣扎时，偶然看见女儿也捧着一本书，皱着眉在读，那感觉，似乎在吃一道极难吃但据闻是名家烹制的大有来头的菜肴。我拿那本《百年孤独》与它比了一比，竟然比前者更厚，书名叫《霍乱时期的爱情》，同为出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巨著。我随口问她：读来感觉如何？她说：愤怒。然后，又加了两字：莫名愤怒。好吧，看来这道菜肴是不好入口。之后，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说：不过书里有些地方还是蛮有趣的，其中一处就是说女主角对于一种食物做成的菜肴特别厌恶，那就是茄子。偏偏她嫁了人之后，婆家有无数种的茄子菜肴，把她吃疯了，哈哈。

后来，她把书还回学校图书馆了。我也继续在《百年孤独》的泥潭里打滚，并来回读了两遍。当我已经接纳、熟悉并沉醉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语言风格，忽然觉得只有一本《百年孤独》进账远远不够，我要读那本更厚、更晚期的作品，《霍乱时期的爱情》。于是我将书买了回来，算是花钱将它迎娶进门了，只是不知，它带给我的是晦涩、还是荒唐、还是惊诧，还是如我女儿所描述的：愤怒？于是，在某一天的下午，我翻开了书，走入了那场漫长而崎岖的爱情之旅。

不得不说，《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文字比《百年孤独》更炉火纯青、更细致入微、入木三分。读这本书，一定要字字句句慢慢地咀嚼着来细品，可不能略读和速读，因为那些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就分散在四百页的字里行间。文句，是这本书最精华之处。

还是以摘抄的方式予以举例说明为宜。

1，原文：而当他开始读第一段时，就明白自己肯定赶不上圣神降临弥撒的圣餐了。他读着信，激动得气喘吁吁，时而为找回中断的头绪往回翻上几页。等读完后，他看上去就好像刚刚从很远的地方，花了很长的时间回来似的。尽管努力克制，但他的沮丧显而易见：嘴唇发蓝，一如尸体的颜色；而把信折起来放进背心口袋时，他也无法控制手指的颤抖。这时，他才又想起身边的警官和年轻的医生来，透过一片沉痛的迷雾，他冲他们笑了笑。

“没什么特别的，”他说 “不过是他最后的一些嘱托。”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在自杀的好友的尸体旁读着死者的遗书的描写，乃渲染之妙笔。）

2，原文：接下来的几个月，他日复一日，一次又一次地让鹦鹉聆听上个世纪风靡一时的依维特.吉尔贝和阿里斯蒂德·布里昂的歌曲，直到鹦鹉最终把这些歌都背了下来。唱那位女歌手的歌，它用女人的嗓音，唱那位男歌手的歌，它则用男高音，最后还用一阵放荡的笑声来收场，和女仆们听完它用法语演唱的歌曲爆发出的哄笑声一模一样，惟妙惟肖。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训练这只奇葩的鹦鹉的描写。而正是这只鹦鹉，后来导致了医生的死亡。）

3，原文：她兴高采烈地闻着大木箱里呢料散发出的香根草的味道，她把印花的丝绸裹在身上，她戴上压发梳，拿起花扇，在“金丝”商店的全身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扮成马德里妇女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接着，又被自己的笑逗得哈哈大笑。在进口食品店，她打开一桶卤汁鲱鱼，这让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时，在东北部的圣胡安·德拉希耶纳加度过的那些夜晚。她又尝了尝带甘草味的阿利坎特血肠，买了两根作为星期六的早餐，还买了几片鳕鱼肉和一罐酒浸红醋栗。在调料店，她用两个手掌揉碎了几瓣鼠尾草和牛至叶，纯粹是为了闻味儿，还买了一把丁香和一把大料，一小包姜和一小包刺柏。走出来时，由于被卡宴的胡椒呛得直打喷嚏，她笑得满脸泪水。

（少女费尔明娜.达萨经过一次严酷的长途旅行后重返家园，在集市上闲逛的描写，令人陶醉于他笔下的此情此景。）

还有很多，不胜枚举。

这是一本爱情小说无疑。然而它自带的沧桑、年迈的气息，又与别的爱情小说完全不同，因为它所讲述的爱情非常漫长，竟有半个世纪之久。故事得从一个小电报员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给福音花园一户人家送电报说起。他经过走廊时，听到了朗读声，而读书的少女抬头望了他一眼。

原文：朗读没有中断，但女孩抬眼看了看是谁走过窗前。正是这偶然的一瞥，成为这场半世纪后仍未结束的惊天动地的爱情的源头。

爱情诞生于抬头一瞥，萌芽于好奇与同情，炽烈于书信往来和誓死抗争，却夭折得莫名其妙。

当他第一眼见到了姑娘，便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相思，同时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让人以为他得了霍乱。他的教父替他看病，经过反复诊断，得出了一个结论：“相思病具有与霍乱相同的症状。” 而姑娘对他只是由始至终的一种同情，因为她觉得他应该是得了什么病。每每见他，心里总忍不住轻声一句：这可怜的人啊。然后悄悄地，对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好奇，“而她从未想过，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

他给她写了一封七十多页的长信，却没有胆量交给她，只是交给她一封半页纸的短信：“我对您的唯一请求，便是请您收下我的一封信”。他为她演奏小提琴，并为她专门谱写了一曲名为《花冠女神》的小夜曲。他和她书信往来，并且在无数封信之后的一封信中，向她求婚。

然而，费尔明娜的像土匪一样的父亲发现了他们的地下恋爱，暴跳如雷。做父亲的永远对女儿谈来的对象不满，这似乎是世界普遍法则。说不定我以后也会如此。他认为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太Low逼，配不上他出色的女儿（都这样，没办法），全然忘却了他当时在追求费尔明娜的妈妈时，他更Low逼，并且遭到娘家整个家族的鄙视和反对。他用枪去指着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让他别挡道。年轻人以大无畏的气势回应：“您朝我开枪吧，没有什么比为爱而死更光荣的了”。

费尔明娜被气急败坏的老爸绑架出走，远走他方。旅程越遥远越艰辛，她就越坚定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结婚的决心。然而，当她重回家园，重振家业时，她在逛一个低端的龙蛇混杂的集市时，被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遇见，他对她说了一句堪称灾难的话：“这可不是花冠女神该来的地方。”她看着他说话时那种冰冷、恐惧、僵硬的表情，突然觉得深深的失望，然后，突然就不爱他了，想逃跑了。

她立即给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写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我认为至今仍然能成为分手情侣可以使用的最具文学气质、然而又最决绝、最实用的一句话：

“今天，见到您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

此后，费尔明娜和著名的医生、优秀的单身贵族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结婚。而那个失意者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怀着对费尔明娜永远忠贞不渝的爱，潜伏在她生活的城市，不动声息地等待。他原本想为费尔明娜一直保持童贞，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地球人都知道。他的爱情初认知便来自于他师傅洛达里奥.图古特的一个色情旅馆，然后在一艘长途客轮上又被一个陌生女人强奸，从此打开了他的性欲之门。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渣男，如果渣男的定义就是有很多很多个情人和性伙伴的话。这许多年来，他每猎艳到一个，便记录一条恋情记录，竟然记录了622条共二十五个本子，这还不包括无数次短暂艳遇，“因为它们甚至都不值得他怜悯地提上一笔”。他甚至在年岁老迈时，还搞上了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在学校读书的小姑娘并最终因他而自杀身亡。因为：“只因缺少了那一个女人，他便希望同时和所有女人在一起，事实是，每当他感到恐惧惊慌，他便格外地需要她们。”这或许就是我女儿越看越愤怒、莫名愤怒的原因，大概她认为，渣男不可以拥有爱情，他玷污了爱情的纯洁。

然而事实是，渣男也配拥有爱情。因为，爱情不必一定在高雅明堂中流连显赫，它也会在污水横流、瘟疫丛生的穷街陋巷中自由生长；爱情也从来不是一个纯粹讲品德修养的世界，正人君子不一定拥有爱情，而渣男也未必在爱情的领域里一无所有。因为，这个渣男，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拥有爱的能力，和爱的决心。

费尔明娜的表姐伊尔德布兰达在亲身接触过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并得到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条件的效劳——为她写出感人肺腑的电报之后，感动地对表妹说：“他很丑，而且可怜兮兮的，但他身上洋溢着爱。”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拥有自己的信条：“死亡让我感到的唯一痛苦，便是不能为爱而死。”这能够让他有勇气直面洛伦索.达萨的手枪。他对费尔明娜的感情从无改变，为她不惜去寻找一个子虚乌有的西班牙宝藏，被拒绝后他伤心欲绝，却绝不放弃，时常被“对费尔明娜的思念那锋利的爪子从后面给了他致命的一击”。在费尔明娜面前，他如此的谦卑，面对已经怀孕六月的费尔明娜和她的丈夫，“他没有忌妒，也没有愤怒，而是感到一种巨大的自卑。他觉得自己可怜，丑陋，低贱，不仅配不上她，也配不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他沉迷于猎艳一个个寡妇，理由是，他要为费尔明娜有朝一日成为寡妇而练好追求她的基本功，同时，他要让寡妇们领略到，“在丈夫死后，一个女人会变得多么的幸福”，他在勤奋地构建爱的工程，虽然工地比较多，但他认为这实在是一项崇高的事业。

于是，最精彩的地方来了。他不管写什么公函，都带有爱的抒情味，令人觉得哭笑不得。他溢满的爱无处安放，于是跑到那个污七八糟的集市“代笔人门廊”给人免费写情书。他写得极好，因为他遵循一条原则：“写信时一直想着费尔明娜.达萨，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她”。非常多人找他写情书，以至于有一个女孩找他代为回信，而他一下子认出了，女孩要回的那封信，竟然是他代男孩写的。于是他模拟女孩的心思回了一封更漂亮的信。第二天，那个男孩又来了，请他为女孩那封信回信。就这样，“他陷入了自己给自己写信的狂热之中”。一个月以后，他收到了分别来自男孩和女孩的道谢：他俩要结婚了。当男孩和女孩偶然得知，他俩的信都来自同一个写信先生，就来到代笔人门廊，请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当他俩第一个孩子的教父。

这就是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所发散出来的能量。

他把这股巨大的能力集中起来，准备最后一击，目标从来未变：费尔明娜.达萨，在她的丈夫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意外身故之后。虽然，他已经76高龄，而心中的花冠女神也已经72岁了。燃鹅，费尔明娜就是费尔明娜，哪有那么容易搞定？当他在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以后，向费尔明娜重申他那忠贞不渝的爱时，费尔明娜暴怒莫名，认为他是在向她恶毒地报复，写了一封三页纸的信去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看来，这份爱情的前行困难巨大，且时间无多了。

还是用写信来探寻爱情。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优美、深刻、真诚的回信，打动了费尔明娜。他们开始书信往来，她的信简短直接而他的信悠长细致，如同连载文章一般。从书信，到见面，到二人成了熟悉的老朋友。到了这个年岁，这些还有意义吗？有。在爱情的面前，岁月的年轮不值一提。

然而，他俩的爱情受到了一如当初费尔明娜的老爸所干的阻挡，那是来自费尔明娜的女儿奥菲利娅。她辱骂着，坚决要把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赶出去：“我们这个年龄的爱情已是荒唐，到了他们那个年龄，那就是卑鄙！”

原文：费尔明娜·达萨一言不发地听着，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但等女儿一说完，她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又有了生命。“我唯一感到难过的，是没有力气用鞭子抽你一顿，那是你应得的，为的是你的无礼兼恶毒。”她说，“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这个家，我以我母亲的遗骨发誓，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再踏进这个家门。”

哈哈，那个熟悉的强悍倔强的费尔明娜又回来了，在72岁高龄。

爱情的最后归宿，是在一艘客轮的长途旅行上。老迈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和他的一生之爱，费尔明娜·达萨，踏上了轮船远行之路。他想亲吻她，她说：“我现在尽是老太婆的味道了”。但后来，他俩不仅亲吻了，而且非常勇敢而坚定地做爱了。一路上，他们片刻也无分离。

终于到达了航行的最后一个港口。费尔明娜怕被登船的乘客认出，躲在舱室里不敢出来。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不愿意爱人躲躲藏藏，干脆让船长挂起霍乱疫情的黄旗，拒绝客人登船，为费尔明娜保留了这个自由的空间和爱的相处时间，然后返航。

但航行终归有终点。这个终点，其实就是他们登船的起点。但他们不打算进港，因为他俩对下船之后所要面对的现实生活已经厌倦并恐惧。在港口的防疫部门对他们船上的所谓疫情进行隔离审查时，他俩作出了一个决定，继续旅行。

原文：船长看了看费尔明娜·达萨，在她睫毛上看到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看弗洛伦蒂诸·阿里萨，看到的是他那不可战胜的决心和勇敢无畏的爱。这份迟来的顿悟使他吓了一跳，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

“见鬼，那您认为我们这样来来回回的究竟走到什么时候？”他问。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

“一生一世。”他说。

（全书完）

读完了这本书，我明白了，如果世上真有什么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答案是：爱情。因为那是一股支持生命、延续生命的力量。为它，长此以往，义无反顾。

2022.03.25

后记：如果我说得太多，犹如一个可恶的剧透党，请原谅。有时候啰嗦是忍不住的。从此书中所感悟的，所领受的，再啰嗦也不足以说清道明；而即使一千人、一万人去为这本书写读后感，亦不能减弱此书的可读性半分。希望大家有兴趣去读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