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秋

天高云轻（拒私聊）

捡秋

棒子秸、秫秸、棉花柴推回家之后，我家都要把棒秸、秫秸再扒拉一遍，把漏摘的小棒子、高粱穗捡出来。那棉花柴，我们会把它们摊在院子里、戳在墙根底下晒着。择棉花柴、揪棉桃的日子又开始了。这是我们一家人，尤其是奶奶一冬天的活儿。

那时候棉花的产量不高，分到社员个人的手里就更少了。我家分得的棉花，多数是弹成皮棉或者是奶奶纺成线，拿到集市上卖钱，来贴补家用。剩下一些，有时候还会当作礼物，送给城市的亲戚。因为家里穷，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棉花，人家也用得上。所以自己手里的棉花，一年也是剩不了多少的。

可一大家子六七口人呢，要用棉花的地儿可多啦：儿媳妇儿的棉被是多年的老棉絮了，又硬又沉，一点也不保暖，该换了；孩子们的棉衣，大的穿不了，拾给小的，又是帮又是接的，拆拆补补的已经好几年了，也该换新的了；尤其是大孙子不上学了，十五大六的了，不能总穿着他爸那件老灰袄，得有件像样的棉袄了……哎，这过冬挡寒的东西都得用到棉花。所以，棉花柴上的这些棉花桃就成了奶奶的宝贝。

于是，当太阳出来后，奶奶就会搬个小床儿坐到一堆棉花柴前边儿。在身边儿放两个大笸箩，开始了她揪棉桃、择棉花的工作。

那棉花柴上，有许多刚咧嘴儿或者是没呲嘴的青棉桃，这些都好说，直接揪下来扔到笸箩里，呆会儿摊开晒上，等着棉桃晒得裂开了，再择就可以啦。这些露着棉花的，就得把先棉花揪出来，单独放到一个笸箩里，得小心点，别沾上草、叶子什么的，这些可是白白的好棉花。奶奶就这样拿起棵棉花柴来，揪棉桃、择棉花，干的可仔细了，就连棉花碗里摘剩下的像手指肚大小的棉花也抠下来攒着。她老人家的口头禅就是“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过庄稼晌就得一点儿东西也不能放过，积少成多呗。

抠这点棉花的时候，奶奶是最小心翼翼的。因为稍不注意，就会被棉花碗儿上的尖儿给扎到手。

我记得一到冬天，奶奶的手指头就会裂开口子，严重的时候，那口子就像小孩子咧开的嘴，让人看着就觉得疼。奶奶总是用橡皮膏儿裹着。那橡皮膏用时间长了，就不粘了，那裂开的口子就会露出来了，就会粘上棉花上的毛。奶奶干活时就会挂到伤口，奶奶疼得直皱眉头。可奶奶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一直揪着，择着。

于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家的台子两边，铺了塑料布的地上，就会这儿有一片青绿色的棉花桃，那儿有一片白花花的棉花，那边还有一片儿呲开嘴儿的棉花桃。奶奶佝偻着身子，挪动着小脚，一天到晚地就在这绿与白之间忙碌着。

晚上的时候，奶奶干活的地儿就由院子里搬到了东间屋的炕头上。炕上放着个吃饭的小方桌，上边有盏小煤油灯。奶奶和娘就着灯光，继续择着大笸箩里的棉花。我和哥哥写完作业后也来帮忙干活。

那棉桃都炸开的，棉花瓣就变得蓬松了，用手轻轻一拽，一大朵白净的棉花就出来了，非常轻松。而有的就需要掰开棉桃，把瓣抠出来，这样的瓣是很硬的，还需要用手掰一掰，轻轻的拉拽几下，让它变得松软些。这些活儿都好干。我最怕择奶奶从棉柴堆里捡出来的那一小团一小团的棉花，上面沾满了棉花的叶子。那细碎的棉花叶子得一点儿一点儿地摘下来，着急不得。我是没有那个耐烦性的，择着择着就要扔掉。奶奶一把抢过来，数落着：你个败家子儿。这一小朵一小朵的，够絮个小暖袖了。要知道，蚊子腿再细也是肉哇！

那时候，煤油灯的光很暗，奶奶早就眼花了，可她是一点棉花也舍不得扔掉的。她拿着那团棉花，凑到煤油灯前，一小片儿，一小点儿地往下摘着碎叶子，一丁点儿的不耐烦也没有，脸上充满了笑意，仿佛手里拿的是孙子、孙女儿软乎乎、暄腾腾的棉衣。

在择棉花的时候，奶奶会给我们讲讲故事，说个笑话。这些故事我们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可每次都听得很入迷。什么“鞭打芦花”呀，什么“亲娘絮肩，后娘絮边”呀等等，都是说后娘虐待继子，不给做絮棉花的棉衣穿，后娘最终被揭穿真面目的事。这让我们知道了棉花的重要性、后娘的恶毒，也懂得了为人要善良厚道的道理。

当时，我们最爱听奶奶讲那段“说瞎话，道瞎胡，高粱地里去耪谷，一耪耪到枣树上，茄子黄瓜一嘟噜……”。每次奶奶一开头，我们弟兄几个会争着抢着往下接。一时间欢快的笑声在屋里响了起来……

这一切使得这小屋充满温馨与欢乐，驱走了劳累与枯燥。这种场景永久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每每想起来，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又都会勾起我对奶奶的思念，想起她老人家为我们一家尽心操持的情形，还有她讲的那些要勤俭持家、宽厚善良待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