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菜者

碧塘荷风

（2022年3月25日）2015年秋的一天，我和老婆到32楼楼顶上去转悠。见楼顶上有三块小地，每块地约有3-5²米不等。每块土地用烂砖头和地板砖方方正正地围了，地里种有茼蒿菜、莴笋、蒜苗、牛皮菜等等，不同菜类在地里整整齐齐、摆布有序。“有人种菜。”我说。老婆说:“我两个都退休了，没得事也种种菜，打发打发时间如何？”我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开着自己的轿车，到郊外和江边四处找泥土。找了几个蛇皮口袋装泥，没有锄头挖，便用一把旧菜刀，一刀一刀地把泥土往口袋里装。轿车尾箱一次能装300斤左右的泥土，我们基本上一天跑两趟。有车子运送泥土，也有电梯上下楼，按说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事。但是，从32层到楼顶这段距离没有电梯，负一楼从停车处到电梯入口处也要体力运送。于是，我和老婆联手肩抗手提，抗抬并举，一步一步地，慢慢上下楼梯。累得我俩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停三歇五、断断续续弄了两个星期，弄出来厚度约20厘米、宽度约2-3㎡的泥土。两个退了休、平时又从未参加过体力劳动的人，哪受得了这般艰苦！累得我腰酸腿疼，直叫老婆:“别弄了，别弄了”。老婆说:“再弄几车，就不弄了。”找过泥土的人都知道，城市里，泥土是不好找的。郊区有人种庄稼的熟土，不能随便去挖，只能从郊外田野没人种地的地方和江边景观工程新挖过地方去找，且绝大部分泥土里都含有很多石头，需要把泥土中的石头慢慢剔除才好种菜。那天，我懒洋洋地，与老婆一起，开着车又到了郊外去找泥土。小车大概行驶了约2公里左右，看见有个地方有一堆挖挖机刚刚挖出来的新鲜泥土，便停下车。我和老婆拿了菜刀和蛇皮口袋，正向新土堆走去。公路边上，一个老太爷和一个老太婆也向那土堆走去。只见那老太爷头发与我一样，几乎“白”日依山“尽”，脸上“褐斑块块留”，左手拿着一个蛇皮口袋，右手拿了把小锄头，背上背了个旧的旅行包；老太婆也背了个小一点的旅行包，手里也拿了一个蛇皮口袋。两对夫妻，八眼相视，不用说话，都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找泥巴啊？”“找点泥巴。”走近了，互相都来了这么一句。“你们住在哪里？”我问道。老太爷说:“华阳小区。你们呢？”“也是华阳小区。你们住几栋？”“28栋。”“哎呀，我们还是28栋。你们在那层？”“32层。”“嗨！我们在28层，住了一年多了，还不知道是邻居。”相互攀谈之后，方知老太爷姓张，退休10年了，退休前是祥云中学物理老师。老太婆姓李，68岁了。我用菜刀铲泥，张老师用锄头将泥刨在蛇皮口袋里。我们一边干着活，一边聊着天。“你们来挖泥都是走着来吗？”我问。张老师说:“是的。我和老婆天天无事，就背着包包，到处走起耍。看到哪里有合适的泥巴，就挖一些，装在蛇皮口袋里，用旅行包背回去，放在楼顶上。我两口子是2014年三月开始背的，背了一年左右，才有楼顶上那三块菜地哦！”“哇！原来楼顶上那三块小菜地是你们的？！”我和老婆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地追问:“那三块地的泥巴是你两个用旅行包背上去的？！”“是呀，你们还以为我骗你们啊？这已经是第二次搬运泥土上楼了。”“什么？第二次？怎么说？”“是呀，第一次是2013年8月，我们刚刚从江南半岛搬过来不久，我和老婆就去背泥巴，在楼顶上种起了地的。到13年12月，物管发现了，说楼顶上不准种菜，我不干，物管硬是鼓捣拆除，请了几个搬运工搬了几天，把我们背上来的泥巴搬到楼下去了。那几个搬运工看见我做的菜架整齐划一，泥土厚实而细腻，问我:你原来是不是当过兵的？做得这么好！我说，我是教物理的，没有当过兵。”“那后来你怎么又种起菜来了呢？”“物管给我强行拆除以后，我不甘心啊！我当初就是为了在楼顶上种点菜，才买了这32层的房子呀，这楼顶上也是我们业主花钱共同买了的呀（他说的是分摊面积）；你物管是我们业主花钱聘来守护业主的，是保护业主的生命财产安全的，是为业主服务的嘛，凭什么要来鼓捣拆除我的菜地？还有，我在央视一台看见一个新闻，新闻讲述的是重庆市的小区楼顶，把楼顶统一规划建设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这样多好。我觉得我退了休，种点菜，不犯法，因此，2014年的春天，我和我老婆又开始把泥巴背上楼顶。我想，我退了休，有的是时间陪你物管的人消磨。物管的人来找我，我回答他:楼顶上这么多违法乱搭棚户的，你们不管，反倒来为难我们这些所谓‘违规’的，等你们把那些违法的处理好了，我自然会把这些泥巴搬到楼下去。物管见他们这招对我不管用，便把楼顶上的消防水管关了。我就天天在家担水上去，大热天，有时一天要担6-7挑水。物管的人都说我是个不好惹的倔老头。”“你那楼顶上已有三块小菜地了，今天怎么还要来背泥巴呢？”我问。“是那泥巴太薄了，有点时间就来背些去加厚点。平时，转到哪儿有树叶，我们就将树叶刨到蛇皮口袋里，背回去窖在土壤里，巴适得很。最主要的，还是想多活几年，锻炼锻炼身体，活动活动筋骨，有句话说得好:心和身，总有一个要在路上，人才能健康。呵呵呵呵，我们心想种菜，身背着泥，不是心在路上，身也在路上了吗？”喔唷！听他的说辞，他的心境，竟然如此豁达开朗！我和老婆都为他的人生观念点赞！他，毕竟70岁的人了。他们用小锄头挖泥，我们用菜刀铲泥，他们肯定比我们弄得快；加之，他们用旅行包背，哪有我们用车拉弄得多？所以，我们又用他们的锄头来挖。待我们两家都弄好了后，便将泥土拉回了楼顶上。从此，我们两家便成了友好邻居。2017年6月，张老师的外孙儿读初三了，女儿夫妻俩工作太忙，搞不赢照顾外孙儿，要他两老去重庆帮忙照顾，时间是4年，直到外孙儿高中毕业。张老师非常舍不得他的菜地，便让我家帮忙照看菜地。我是一个不喜欢种菜的人，加之又无水，要从28楼担水到楼顶，谈何容易？因此，很少过问菜地，隔三歇五地去看看，只要那三块地还在就罢了。时间久了，那些在楼顶晒衣服床单的人，便将张老师搭建菜架的竹竿用作三脚架，烂砖头也被拿去塞三脚架。如此这般，到2021年6月，张老师两老回来时，三块地已经变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的了。张老师回来后，顶着烈日酷暑，将之前的三块地的泥土、砖块、地板砖等等，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劳作不停。两个月下来，把原来零乱无章的三块地，变成了整整齐齐、美观实用的五块地。去年冬天，里边的菜啊，嫩嫩绿绿，可逗人爱呐！前几天，他约我到楼顶上去下棋，笑容满面地问我:“你来不来参加种菜？”我反问他:“怎么回事？你要开种菜公司？”他说:“物管公司的人把我的事情当作负面典型反映到街道办事处，街道办事处又作为负面典型反映到区长那里。没想到，区长听了后，很感动，认为可以在华阳小区试点，通过统一设计规划、统一建设、种菜绿化，把楼顶搞得更加美观。因此，我便成了华阳小区试点负责人之一。”我对他表示敬佩，他却给我说了句:“我是教物理的，懂得事物‘螺旋’360°，就会再上一个台阶。呵呵呵呵！”我理解张老师说此话的意思。我心里更希望大家都是时代的种菜者。不令人佩服么？他可是77岁的人了！我比他小10岁，能不听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