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轻时能够拍照的机会不多,留下的影像极少,为生计奔波,也无暇保存,但有3张年轻时的照片,自我记事以来,一直镶在老家布满灰尘的老镜框里,她去世后,父亲睹物神伤,把老镜框取了下来,十多年前父亲去世后,我把这些老照片带到了城市中的家,放在木匣里,日常也很少翻动,近日无意中翻阅到,睹物思人,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勾起了对故人往事的点点回忆和感慨。 <p class="ql-block"> 照片一 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母亲15岁左右时,姐妹俩与我姥姥的母子合影。她站立在右侧(照片中左侧者),个头不高,脸上还充满着稚气,乌黑靓丽的麻花辫上结着头花朵朵。中间老太太是我姥姥,姓王,娘家是陈疃镇北鲍疃人,30岁左右就开始守寡,在我出生之前已去世。站立左侧者是姥姥的干女儿,后嫁给三庄街一位申姓医生,姨夫英年早逝,她从事乡医至70多岁,现也已去世。</p> <p class="ql-block"> 照片二 是一九五七年母亲(居中C位)17岁时与农校同学的合影。照片中的青年们意气风发,充满青春的力量,对前途充满着无限的憧憬,现在如果仍在世的话,都已是83岁左右的耄耋老人了。</p> <p class="ql-block"> 照片三 是母亲(照片中右侧个头最高者)28岁左右时与二位闺蜜朋友的合影,她衣着简朴大方,眼神中透着坚毅,两条辫子粗又长。站立中间者也是圈村人,记忆里性格爽朗,说话嗓门高,好抽烟,夫家本村杨姓,另一位是谁已不得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的闺蜜朋友们经常到三庄赶集或串门,到我家次数比较多,情如亲姐妹,经常带来好吃的糖果和蜜饯等,所以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我时常期盼着她们的到来。</p> <p class="ql-block"> 母亲姓宋,娘家是日照市东港区西湖镇圈村人,1940年出生,1967年27岁大龄嫁给我父亲,当时日照县三庄公社三村一户穷的叮当响的刘姓人家,1999年因病去世,享年60岁。说是大龄,是因为那个年代女孩子27岁才出嫁是比较罕见的,我母亲人品、长相和学识不差,造成大龄剩女局面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在要求根正苗红的特殊年代家庭出身有问题。村里宋氏家族虽然并不显赫,但是却集财主、国民dang和台属多重成份于一身,据说姥爷那一辈兄弟四人拥有土地、油坊、花园等不少产业,因与汉奸恶霸杨百福打官司而损失不少;大姥爷姥姥死于1947年的土改运动中,唯一的女儿曾乞讨多年,据说八十多岁去世的;四姥爷家大舅是国军营长,海南岛战役时,欲阵前起义,事泄而死;二舅宋仲鲁(原名宋瑞禧,赴台后改名仲鲁,意为排行老二,山东人,以示不忘故土也,他是我姥爷嗣子)是国立日照县中学学生,自青岛辗转逃至台湾,入国军,因有文化,受师长赏识纳为贴身副官,守备西沙群岛,换防时解放军攻岛,差点被俘或阵亡,后以上校衔退役,现居住台中市,已94岁高龄,大女儿是歌星孟庭苇的嫂子,早逝。这些身份如大山一样曾压的姥爷门上族人几十年喘不动气,母亲自然也在婚姻、入党、工作等方面受制严重,影响一生。据她讲,认识我父亲之前,也曾与别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是与她熟知的同乡同学,某部队连级军官已订婚,部队得知后开会强令他做出选择,如果结婚立马退伍转业,如果解除婚约可继续留在部队,后来该军官升职到省军区参谋长。母亲在世时,我有时和她开玩笑说,感谢党感谢部队,他们才是我的生身父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呵呵。说我父亲当时穷的叮当响,也是有原因的,俺祖上在解放前也曾阔过闪耀过,别人是有身份的人,俺老祖那是有身份证加有手艺的人,术业有专攻,修钉马掌驴蹄的技术绝活刚刚的,一般人很难学下来,听说兄弟俩自打晚清住在胶南海青镇廒上村时就小有名气,搬到日照沈疃街后,更是在整个日照西乡北乡形成了妥妥的垄断行业,生活不说是小康吧至少衣食还是无忧的,可是临近解放前的几年里,不断的水患和兵荒马乱把点家底逐渐抖得干干净净,爷爷中年以后又没有继承祖业,先是赶马车,后又带着第四子到县交通局运输队当了技术工人,到1959年修日照水库时,政府组织移民,虽说故土难离,因穷困也难得一身轻,挥挥手就轻装上路了。爷爷带领儿女六人,也就此分开各奔他处,父亲是长子,迁到三庄街时身无分文片瓦没有,虽然其叔叔已于之前搬到该村,但其正自顾不暇,也无能为力,多亏生产队长李茂春在入队、分田、划房场等方面倾力相助,生活上才逐渐稳定下来,为此父亲感激他一辈子,终生当亲叔看待。等到结婚建房子时,因无钱无料,母亲无奈拆了我姥姥在圈村的老屋,把木料、旧门窗等运到三庄,在娘家人及乡邻们的无偿帮衬下才建造完成。婚床比较高档大气,父亲找了两扇木门拼接在一起,支撑在砖上,拆卸自如,门板上面先用纯天然的麦秸垫厚厚的一层,再垫些硬纸壳,铺上唯一的花床单,把叠好的棉被一摆放,美观大方,躺上去应该比榻榻米还舒服,天地任我行。后来我曾和母亲开玩笑说,您是大户人家出身,却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母亲表示高度认可,一笑了之。</p><p class="ql-block"> 母亲为人既正直善良,勤劳质朴,又性格好强,始终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喜文解字好主持公道,看到村里不公、不孝、不道德的事往往忿忿不平,有时直接忿到当事人的头上。她又善于调解纠纷,因有威望,亲朋乡邻遇到纠纷和难事,都喜欢找她居中调解处理,也屡有成效。她一生历经坎坷和不顺,却从未向命运低头,总是顽强的去努力争取,即便收效甚微也不惜,一步一步咬牙挺了过来,在这一方面上我对她挺钦佩。</p><p class="ql-block"> 母亲乐善好施,过去虽然自己生活困苦,但遇到亲朋和乡邻有难处,也总是想方设法出手帮助,得到她帮助的人不计其数。据她讲,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曾有一户迁外地的熟人故知,生活极端困难,全家陷于绝境,向母亲写信求助,她二话不说立马把自己省吃俭用出的钱款和几十斤粮票寄了过去;母亲会裁缝手艺,每当快过年时,总会有十几户乡里乡亲把布料拿到我家,恳请母亲缝制,她总是来者不拒,不分昼夜的连续赶制,别人家高高兴兴的穿上了过年新衣,而自己的孩子往往到除夕深夜才能穿上,为此我幼小的心灵一到过年时就要被创伤一次,心有埋怨却也无可奈何。</p><p class="ql-block"> 母亲育有三男一女,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曾出奇的严厉,信奉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学霸,动态度搞责骂较多,深入剖析找问题和鼓励较少,自我批评更是少见,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看到她对大哥的狠劲,觉得就是一只吓人的母老虎,现在来看,母亲的教育理念还是大有问题的,值得商榷和反思。过去哥哥们经常因为学习的问题挨过打,笤帚把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挨骂罚站面壁思过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有意思的是,母亲对我在学习上的要求却相对松一些,从未揍我和罚站过,问我考试成绩时也总是心不在焉,与对待哥哥的严厉态度来说,有天地之别,这算不算也是教育不公呢?嘻嘻。我高中毕业到外地上学后曾疑惑的问过她,原因却令人啼笑皆非,她说曾找算命大师划拉过,我考不上学并且会一辈子下庄户地,所以不用管我太多,管了也没用,命里已注定,相反,大师说了,老大老二会金榜题名,鲤鱼跃龙门冲出农村,吃上国库粮,走向世界,呵呵,我真的难以理解年轻时从不信命的母亲,为什么后来会逐步信了这些。</p><p class="ql-block"> 母亲自中年后得了高血压病,日常吃药打针已习以为常,医学常识和风险意识的缺乏让大家失去警惕性,没有人觉得这病会夺人性命,而且在农村还有一种普遍现象,中老年人身体不舒服,从不查体,宁愿拖着瞒着也不主动治疗,更不用说积极到条件好的城市医院就诊,往往症状重了的时候发现也就迟了。母亲是在1999年5月份因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被送入市医院的,发病前自己已连续每天到村卫生室治疗高血压近一个月,而恰好这段时间我因为装修婚房没回过老家,之前只要单位不加班的话,礼拜天一般会设法回去探探家的。在这一个月里,我也曾打电话问候过家里,母亲说最近血压有点高需每天去卫生室拿药打针,医生说没多大问题,降降压就好了,日常的麻痹大意让我认为这又是常规治疗,意识不到其病情其实已很危险,我相信当时在家的父亲和哥哥也是这种意识,但如果当时我回过家且发现其血压最高值已超200mmHg时,一定会极力让她到城里治疗的,或许会避免悲剧。一个月的时间未回家让我懊悔至今,愚昧耶?命运耶?深更半夜老家三叔忽然打来了电话,急促的铃声让人立马预感有大事发生,当我小心翼翼的接通电话,听到母亲病重正被120送往市人民医院时,顿感脊背发凉,恐慌不已。入院一阵忙乱后,母亲顺利入住病房,但随后主治医生的系列粗暴操作和低劣医术水平,让我至今怀疑母亲的离世主要是由医疗措施不当造成的,虽然脑溢血致死率很高,但也绝对与当时医生的骚操作有干系,后来听说妻子的姥爷在这之前因车祸后遗症做脑部手术时,也是该医生主的刀,人是站着进去,最后昏迷躺着出来的,手<span style="font-size: 18px;">术时场面血腥,血水一盆盆端出来,本想锦上添花的一次手术让人</span>成了植物人,后经上海大医院专家看片分析,标准的医疗事故。妻子姥爷与母亲说来还认识,也算是工作上有交集吧,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姥爷是西湖公社社长兼驻圈村干部,我母亲是村会计,时代环境导致姥爷本来就对阶级异己宋氏家族另眼看待,搞了不少痛苦的“考验”,加上该村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干部在一些事情上原本与母亲有不少矛盾,总想背靠一棵大树好乘凉,终于逮住了好机会,千方百计“零距离”贴近公社领导,领导也体贴下属顺势而为,原因你懂得,因此年轻上进的母亲最后被整得人生更加灰暗。两人在四十年后竟还有这等种种巧缘份,都是命啊。</p><p class="ql-block"> 母亲昏迷入院十日后虽不能睁眼言语,但清晨忽有短暂返照,让大家窃以为病情正在好转,当未曾谋面的未来亲家夫妇前去探望慰问时,她竟然眼睛微睁流下了泪珠,嘴角微动了几下似有话要说,但是当时间到了中午十一点钟时,忽然身体颤抖,机器发出尖咧的声音,心电图先是紊乱后逐步成一条直线,值班医生迅速赶到开展急救,却无力回天,慌乱中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颤动着身子痛苦的走了,带着眷恋不舍和牵挂走了,我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松开,仍希望她只是暂时昏迷还会有奇迹发生,但那双布满褶皱的手逐渐发凉僵硬。到了殡仪馆,母亲即将被推入焚化炉前,静静的躺在地上,我并没有任何害怕,掀开盖布死死的看了又看这张熟悉又苍老的脸,知道永别的最后时刻来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农历5月27日母亲去世而我却要在农历8月19日结婚,日期是她早已找人算好的良辰吉日,当中的痛苦和遗憾令人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 静静的端详照片中母亲年轻的面容,心情久久难抑,她是我世界里最美丽的人,一生中最眷恋的人,也是最平凡伟大的人。母子缘,天注定,母子情,永难断,母亲留给我永远深深的怀念,生前喂娘一口饭,胜过坟前万刀纸,子欲孝而亲不待,这种痛只有经历过才有深深的体会。凝视着母亲,我泪流满面,深深同情她童年丧父的不幸、孤儿寡母的艰难、兵荒马乱的流漓颠泊和家庭出身带来的不公和坎坷;欣慰她族兄弟们几十年如一日的亲情帮衬和晚年母慈子孝一大家子人的繁盛;难忘她慈祥温和的目光、曾经的淳淳教诲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钦佩她为生计而找寻发家致富门路时的毅然果断;也辛酸她勤俭持家时对几毛钱一斤鱼鲜犹豫不绝不舍得买时的神情,而她很喜欢吃鱼鲜;也难忘时常回老家时与母亲促膝交谈诉苦各种不易和不顺时的场景。</p><p class="ql-block"> 时光飞逝,岁月蹉跎,逝者如斯,生者不息,不知不觉母亲已走二十三年了。在历史的长河中,她只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瞬间翻滚不见,在人世间的尘烟中,她只是一颗晶莹的露珠,融入尘中无颜色。她爱过也恨过,苦过也幸福过,努力过也遗憾过,如一颗流星陨石划破长穹又回归了大地。二十三年了,人世间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生命虽远逝,但她却以另一种形式留存于世,那就是她曾为之操劳不止的子孙们,是她生命的延续和不老的灵魂,后人们的团结和睦、幸福安康定是她最深的期盼和最大的荫佑。</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人世间曾来过,挥挥手未留下一片云彩,<span style="font-size: 18px;">她的故事和经历有很多,一抔黄土最后埋没了</span>。多年来,在上坟祭祀的同时,总有一种想发几张照片、写点东西讲讲她人生的念头,无奈于才疏笔拙,始终羞于动笔。又是一年清明至,寄托绵绵哀思,今日胡乱下笔数语了却了一个心愿,这也算是一种缅怀的升华吧。</p><p class="ql-block"> 永远怀念我亲爱的母亲,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2年3月22日写于日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