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之湖

远邻屋

学人之湖

阴寒久雨过后，阳春三月到来，正是游春时候，于是来到月湖，流连盘桓，顿觉心舒气爽。但见一泓涵虚，一览苍茫。气象浩渺，风光旖旎。晶波碧瓦，澄湖清景。望之溶溶，触之泠泠。风静青绿，浪起莹莹。芳草平芜，柳竹翠绿。宛若小蛮，与我邂逅。湖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乃遍遛湖东菊花洲、月岛和竹屿，湖中芳草洲、柳汀、花屿和竹洲，湖西芙蓉洲、雪汀和烟屿，细览景区介绍，后又翻检月湖有关记载，产生一个印象：宁波月湖，可谓学人之湖。——按照百度定义，学人泛指“求学的人。学者，在学术上有一定成就或造诣的人。”

何来此说呢？理由有以下几点：

首先是月湖两岸，进士济济。如菊花洲宝奎巷史浩一族，“一门二王、三相、五尚书、七十二进士”，一家72名进士啊；宝奎巷旁边的银台第主人是“帝师”童槐，其子童华、孙子童祥熊均为进士，人称“一门三进士”；烟屿桂井巷陆氏出过11名进士，1名征辟（皇帝或政府特聘），27名举人，18名贡生，2名武举；桂井巷还有进士全祖望；竹洲楼家楼郁、楼异、楼钥都是进士；柳汀逸老堂状元贺知章，他曾在宁波读书、做过官；逸老堂旁边是瀛洲接武坊，坊上刻着明万历三十四年同时考取举人的17位学子，其中查出8名成了进士（陆世科、李康先、孙际可、胡亮工、戴澳、姚宗文、秦学皋和袁弘勋）；在月湖教过书的 “庆历五先生”和“淳熙四先生”中，有5位是进士（杨简、袁燮、舒璘、沈焕、楼郁）；其他四位先生（杨适、杜醇、王说、王致）也都是耆宿大儒。这些先生个个非同凡响，就以杨简（杨文元）先生为例，他主教的芳草洲碧沚书院，曾教出过史家5名进士（史弥忠、史弥坚、史弥巩、史守之），还有黄震、钱时、陈埙等56名进士和高第。浙东四明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城南袁燮的高祖、曾祖、叔父、兄长、本人、长子、次子、三子（袁甫，状元）等9名也是进士；城南杨守阯及其两位兄长、两个侄子，他自己的两个女婿和三个外孙都是进士……月湖是士族集居之处，也是自唐至清宁波2483名进士中比较集中的地方。不过这些进士早已作古，现在只留下一些遗址、陈迹或新筑，但是这些先人的学风和进取精神并未随风而去，不信请看月湖南区（镇明路和柳汀街交叉口）的一片银杏林——院士林，宁波两院院士人数历来名列前茅， 2021年院士数量还位居全国第一。他们是古代月湖士族的继续，是当代宁波学人的代表。

其次是书香门第，鳞次栉比。所谓书香门第，就是诗礼人家，大都内敛不事张扬，从容而无贵气，文化底蕴深厚，德行气质高雅。据记载，自宋至请，月湖有楼三学士宅、边进士家、陆氏宅第、有尚书第、中丞第、榜眼第、给谏第、谢御史第、万氏寓居、全氏新徙第、越王府、冯制使宅、丰尚书第、史忠宣宅、方氏花厅、张中丞第、张方岳第、陈太史第、柴巷徐氏、葛榜眼第、徐御史第、施都督府、范宅、银台第、大方岳第、卢宅、蒋宅等、锦照堂、昼锦堂、常平仓、平籴仓、史丞相府、赵学士锦里、闻天官第、李尚书第、李都督第、范侍郎第、杨尚书第、黄府尹第、天一阁、屠氏别业、周观察第、葭露阁、吴越王钱俶之弟钱亿宅第、翁文灏故居、周氏宅园等（见康健金《月湖十洲全解读》）。据全祖望《甬上族望表》记载，甬上有229个氏族出过有名望的人，而月湖是城中的风水宝地，士夫成堆，书香世家比较集中的地方。世代书香之家的主人，一般能诗会画，清高风雅，淡素脱俗，其中不少名门有座私家花园，以便修身养性，闲适自娱，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由此出现了“园林之盛有如列城”（全祖望语），“湖中栉比者（栉比：密密排列的）皆士夫园亭”（张岱语）。按照清人徐兆昺《四明谈助》这本书里的统计，城内有50余座园林。如烟屿舒亶状元的嬾堂，又如雪汀周锷（进士）的四休堂等等。

再次是书院林立，星罗棋布。书院起自唐朝。唐朝时慈城、象山各出现一座书院。北宋王安石知鄞县后，开月湖书院之先河，请“庆历五先生”讲学，其后五先生又各创书院。南宋“淳熙四先生”在明州办了许多书院，于是出现了竹洲的三先生书院和以后的辩志精舍（位于现在的宁波二中），芳草洲的杨文元书院（即碧沚书院），袁燮的城南书院，雪汀书院巷旁有月湖书院，其前身为常平义田书院，光绪三十一年，在月湖书院原址开设宁波府师范学堂，后改作他用。1897年，月湖人领风气之先，在芙蓉洲偃月街办起宁波储才学堂，除旧学外，还开设英语、地理、算学、博物、理化、图画、体操、音乐，中西兼学，被誉为“浙东第一校”，成了宁波一中的前身，诺贝尔奖得主屠呦呦和十一位两院院士的母校。小小一个月湖，竟然有这么多的书院，可见当年月湖崇文敬学的氛围了。

隨次是书楼遍布，争雄寻奇。 书籍是学人至宝，藏书楼是嗜书好文的标志。月湖学人济济，书楼遍布，譬如月湖北边菊花洲史浩保存御书的“宝奎阁”，隔壁芳草洲史守之的碧沚藏书楼，与南边竹洲的楼钥东楼藏书楼被称为“藏书之富，南楼北史”。在竹屿边的月湖盛园，清代原有林廷鳌的藏书楼“近性楼”，因“山性近静，水性近灵、竹性近虚、松性近坚、梧桐性近孤、芭蕉性近卷舒”而得名。近性楼斜对面的偃月街雪汀，有中国私家藏书年代最长的丰氏万卷楼，从北宋丰稷（1033-1107年）至明代丰坊（1492-1563年），历时十六代，470年左右（天一阁至今才461年，而且解放后已归国有）。万卷楼附近的桂井巷有徐时栋“烟屿楼”，桂井巷还有陆宝的南轩书屋，郁家巷陈朝辅的四香居云在楼、月湖之滨谢三宾的博雅堂等等，月湖附近还有相学家袁忠彻的瞻衮堂、卢址抱经楼、冯孟颛伏跗室等等。其实月湖书楼只是宁波藏书楼中的一小部分，据《江浙藏书家史略》、《鄞县通志》、全祖望《甬上耆旧传》等记载，清代宁波至少有45家藏书楼（参见《宁波清朝藏书楼》）。这些藏书家积诗书之清芬，汇百家之芳潤，萃宇宙之精华，览今昔於朝暮，晨馳神於书苑，夕遊息乎静境，寄閒情於经籍，观圖書之璀璨，尋先人之绝学，考當代之文獻，博古通今，见多识广，均非寻常之辈。就以藏书楼的命名为例，如宁波邓蔚斋的晚翠轩藏书楼，“晚翠”是指日暮时蒼翠的景色，也指植物经冬而蒼翠不變，一般人只知道夕阳红，不知道“晚翠”更有深意。又如陈励的运甓（pi）斋藏书楼的名字“运甓”二字有个故事：说的是陶将军在广州闲着没事干，每天早上把砖运出屋外，晚上搬回屋里。有人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陶将军回答说：“我正致力于收复中原，现在生活过于优闲安逸，我担心到时不能够承担工作，所以活动活动罢了。”陈励以运甓楼命名，意思是说藏书、读书就像运砖一样，就在世人眼里，没有什么功利，其实是有深意的。当我看到“晚翠轩”和“运甓斋”的楼名时，感到很合心意：即便时晚，翠色仍然不变；纵然空忙，运甓依旧不止。我想以此共勉，但不强求。

最后想说说月湖学人的高风清节。“湖水之静深,足以洗道心；湖水之澄洁,足以励清节；湖水之霏微,足以悟天机。”这是全祖望在《湖语》中对月湖的感悟。他在该文中叙述了几十位月湖学人的品藻德行：贵义如玉，贱金如土，敢犯权贵，拒开后门，不拍马屁，为国捐躯，关爱百姓，安贫乐道，尘视轩冕的高风亮节。如丰稷尚书，奏劾蔡京，正色立朝，品如荷洁，人颂“清如水，平如衡”；光禄大夫袁燮进士与权相史弥远争和议，被罢官回乡。南雄知府周锷崇尚大节，因言边事触犯时相，退休于家；其弟周铢，高尚不仕,与兄一起隐居，全祖望赞其“征士高风，足千古兮”；史简孝母，祖德荫后；丰治为保住扬州，誓死决战到底，把三岁儿子丰谊弃於道旁，幸被旁人救养；少卿汪思温铁面无私，秦桧求他推荐自己亲信，他说“假使可以推荐，宰相不说也会推荐，如果没有才能，宰相说了也是白说”，由于忤秦，汪思温终老不得用；高闶因以言冒犯秦桧，被远贬筠州，遂辞去官职，教授乡里，绝意仕进；安抚使楼璹深感农夫、蚕妇之辛苦，十分关爱百姓；史浩用人唯贤，推荐朱熹、陆九渊为官参政，辞掉皇帝封给其弟史涓、其子史弥林的爵位，可见其“尘视爵禄，有如浮云”； 中书舍人朱翌因不附秦桧被谪居韶州十九年，他“诗词最工、穆如清风”；丰谊立朝以直节著称；淳熙四先生之一的沈焕，讲学功高，高第众多；其弟沈季文，“风节最高”，廉洁奉公，爱怜百姓；《三字经》作者、官至礼部尚书的王应麟，博学多才，在宋代罕其伦比，为人正直敢言，屡次冒犯权臣丁大全、贾似道而遭罢斥，后辞官隐居，专意著书二十年。傅行简连中解元、状元二元，深为乡里、市人所钦佩；大隐先生杨适，授官不赴，“淳厚忠介，议论持平”， 讲贯经史，学者尊为宗主，行义闻名乡里；其他还有不少学人洁身不仕，资助乡里，拯救困穷，公正廉洁，安贫守道，孝义不渝，颜柳家风，敦亲睦族，尊道正学，汲古传忠，诗书立世……不一而足，难以尽述。

若无这些学人士夫，若无文化遗迹，月湖将如同普通公园，或村野池塘，为此，月湖称为学人之湖，应该当之无愧。

（标有“早安月湖”字样的图片，均由同事胡建华老师摄制）

在月湖超然阁。

吴冠中《双燕》这幅画中的原始景物，就是花屿里的袁宅。吴冠中说：“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在众多江南题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的全部作品中,我认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双燕》。”

“一门三进士”的银台第。

贺秘监祠。

贺秘监祠旁的“保合太和”：出自《易经·乾卦·彖》:“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其中乾道：天道；正：健全；太和：淡泊平和；利贞：孔颖达疏：“利，和也。贞，正也。”

在望湖楼边休闲聊天的人，好像都有一种淡泊平和的心境。

每次去月湖散步，从未遇到过吵架斗殴、大声嚷嚷等不文明的情况。

桂井巷徐時栋的藏书楼烟屿楼和全祖望塑像。

该桥始建于宋元丰七年（1804），现存建筑是经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修建的。

芳草洲

柳汀俯瞰

柳汀水云亭

院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