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传染的“二”

许力中(原创诗文)

美友芳评 高中时代一位先生的美评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i><u>会传染的“二”</u></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马尔克斯说,爱情像瘟疫一样,二者症状几乎如出一辙。我颇以为,有一种“二”,无邪而天真,浪漫也极端,生猛且可爱,或许也类似于会传染的瘟疫。</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年以后,刘二已是不惑之年,早年的英气勃勃早已荡然无存,说风就是雨(想到什么便去做)的孟浪也早已灰飞烟灭。如今,他更像一个圆圆滚滚的矮冬瓜,“聪明绝顶”由一个并不可笑的传说转化为惨不忍睹的现实:他早已秃顶,然而一侧还有几缕发丝依然保持垂死挣扎的倔强,于是他把那仅剩的几丝头发梳理到一边,似乎殚精竭虑地妄图证明自己并未完全秃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至于满脸的横肉,使得他看上去有点凶狠,——假如他走在马路上,谁也不会觉察到他是一所重点大学的教授。尽管此时的他很注意着装,总是穿着一身带着竖纹的深蓝色西装,衣冠楚楚并未遮掩住他一如既往的邋遢,他走起路来不但依然像年少时一样驮着背猫着腰,更会左右摇摆,颇像是一只成年之后无限发福的唐老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他步履铿锵有力,举止深沉,寡言少语,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依然很亮,似乎又足以证实他还保留着些许少年时代的锐气和放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之所以觉得他变化如此之大,大概只是因为我多年未见他了。那年暑假我再见他时,他已婚多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住在他的新家时,他竟然一反常态,一再提醒我,不要乱扔臭袜子,臭鞋至少也得擦一下……你以前不是挺爱打理自己的?!……我随之也变得拘谨了起来,不禁长叹一声:以前你他妈还不如我!——放荡不羁为所欲为的时光不知去了哪儿?!——美好的童年啊!刘二笑呵呵地说,你他妈还童年呢?都三十好几了,要点脸行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仲夏的晚上,客厅里一片空调营造的清凉,我一直看着他下棋。只见黑暗中两个极其亢奋的身影,颇像是挺起腰板竖起耳朵的兔子,盯着蓝盈盈的电脑屏幕,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房间里乌烟瘴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老婆似乎并未早早睡去,凌晨两三点时,出去上完厕所,重重地摔了一下门,似乎在表达无可奈何的愤怒。我被惊得浑身一个哆嗦,小声告诉刘二,咱们还是睡吧,你老婆生气了!刘二却盯着棋盘,沉着地说,没事!没事!再下几盘!于是,我们就一直下到了天亮,他老婆刚起来时,我俩却闷头大睡了起来,睡到大中午才醒来,——他老婆早已做好牛肉砂锅闷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刘二这家伙总是这样,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总会做到极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中时代我俩都着迷象棋,但有闲暇,便凑在一起厮杀,总会引来围观者扎成一堆,好不热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极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是这样的:有个哥们也是个象棋爱好者,每到大课间或者晚饭之后,我和他总会痛快地厮杀好一阵,而这家伙或许是因为我杀气太重(走棋天马行空,常常会出其不意),而内心畏惧,走了怯招,几乎被我杀得落花流水。而这家伙的沉稳棋风收拾刘二又没问题,我却最终又不敌刘二,——也真称得上一物降一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当刘二和我下棋时,他总是用公鸭嗓哼着那首《雨一直下》,我则是像听紧箍咒一般,抱着脑袋,绞尽脑汁,汗流浃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年以来,每当我与刘二聚在一起时,干得最多的一件事情,还是下棋。每到寒暑假他住在我家时,几乎没日没夜混在村里商店门口的棋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熟了,村人都传言他是我父母的干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蹲功实在了得,一蹲就是一整天。他曾大言不惭地告诉我,做任何事情都得这样,完全投入其中,才能把事情做好。——不疯魔,不成活。对此,我顿感汗颜不已,想着自己干啥啥不行,最终一事无成,大概正是这个原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我会给他打来饭,他竟然一边端着碗,一边下棋,往往用筷子挑起的面,会在半空中随着他的思索而停留好半天,真像个风景区的民俗雕塑。有时实在找不到对手,他便和我拎着一袋象棋,坐4路公交车去县城里四处找棋摊。有时,还会被一个象棋爱好者邀请到家里下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看别人下,刘二实在心痒难耐,便对一个一直赢棋的大爷说,叔,要不我让你一个车,咱们来一盘。大爷果然中计,和他厮杀了起来,竟然连输了十几盘,由起初的咬牙切齿转化为技不如人的默不作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刘二曾告诉我,他大学时代的女友与他在一起的绝大部分时光,便是陪着他下棋,走哪也下棋。棋摊里当然是一群糙老爷们,但总会在一庞坐着身材高挑且皮白貌美的妹子,沉静如水,美好似云,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也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刘二口干舌燥时,只是一个眼色,女友便给她买来一瓶绿茶。我忍不住好奇问刘二,她会下棋么?刘二说,会一点,但也只是初学者……我特别好奇,不禁感慨一句,初学者怎么会一直看他下棋,其耐心还真是令人发指。像我这样,一向自诩为资深棋迷,看上三五盘也再也没了耐性,便在棋摊附近四处游荡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神奇的一次,我看他下棋看了大半天,他下着下着竟然捂住了鼻子。我定睛一看,这厮下棋竟然淌出了鼻血,沾满了双手。这时,他伸出来另外一只手,说,快!快!我一向反应迟缓,竟然说,快什么啊!他说,快给我卫生纸!我他妈哪有纸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幸亏这个棋摊就在一个商店的门口,我赶紧买来纸,只见这家伙一边堵住鼻孔,一边捏着棋子走下一步,对面的大叔看着棋子被染红,大概有点恶心,说,你还是先收拾一下吧!——刘二真是个好家伙,竟然不为所动,端坐如初,一边往鼻孔里塞卫生纸,一边神情自若地说,有本事你赢了我这盘,我就让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后,我笑话刘二说,猪八戒会为十三娘精尽人亡(《大话西游》中桥段),你他妈哪天会不会下棋下得血尽人亡?!刘二的回答简直震碎了我的三观,别提了!和媳妇(他的女友)每次干的时间太长,人家怀疑我不正常,就带我去看老中医,吃了好几幅中药,问题没解决,倒是添了流鼻血的新毛病。我有点不屑地说,你太妈真有那么强么?!别瞎吹牛!!再说,你时间长对于你媳妇来说不是好事么?!他一本正经地答道,什么好事啊,她也受不了啊,好几次干完都去输液!有次大半夜在我二姨家二楼干,半夜三更的,把床都干塌了,二姨还以为发生了地震……我说,你他妈真是二啊!我不服你还真不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更不可思议的是,刘二工作以后,有次下棋,或许过于专注,自己那辆新买的雅马哈踏板摩托就在他身边,竟然被贼偷了去。然而他也不以为意,好像丢了的是别人的,立即又新买了一个新的,刚说完一句“旧的不走新的不来”,不久之后还是被撬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种奇葩事情发生在刘二身上似乎也不足为奇。后来,他买了车,开车去下棋。我竟然傻乎乎地为之担心不已,生怕他的车也被撬了去。忍不住提醒他,他竟说,快放心吧,偷了正好,反正我上了保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早已不是刘二的对手,早些年我还偶尔能赢他一两盘,但后来只下十来步,早已落下败局。这厮竟然怕我心里承受不了,对我说,你也别太在意,我近些年水平提高太快了!对此,我毫不质疑,此时的他已经成了职业棋手,总是对我念念叨叨着《棋经》里经典的语录,还给我讲各种棋理。再后来,他经常代表地方参加专业比赛,据他说还参加了省级的比赛,只是被一个十七八的小孩子杀败了,而这个毛孩子正是一个专业棋手,最终夺了省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必刘二之“二”或许会传染,我一定也深受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许,在本质上我和他应该是一类人,因此在很多事情往往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歇斯里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刘二都是极为偏执的人,好像也只有偏执会接近某种无限。我恰如刘二热爱象棋一样热爱写作,几乎无论走到哪里也在心中构思着一片小说或者散文,或者把看到的风景与眼前的发生的场景呈现在文字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甚至刚刚发生了一件趣事,我也会立马掏出笔记本记下来,有此明证:有一个冬天,我和他及他的女友刚走出他的宿舍时,他捧起了女友淡黄色丝绸围巾说,嗨!别忘了披上你的袈裟!——天啊,这家伙的风趣仿佛在瞬瞬间钻入了我的脑髓,我赶紧记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些年,我随身还带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只要我想写,便掏出本和笔,站着写半天,站累了便蹲在马路旁写。路人都向我投来或鄙夷或惊诧的目光,我则完全沉入了自我的世界,像是在表演某种行为艺术,似乎屏蔽了全世界,仿佛置身于全世界的中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候看他下棋,实在看得烦了,便开始在一边写东西。一个棋友好奇不已,问刘二,你那哥们是不是个作家?刘二竟然夸大其词地说,他是个诗人,可以即兴写一首诗,不信你让他现在就给你写一首。我听在耳里,赶紧收回了纸笔,生怕这位棋友让我即兴写诗。——我倒是真的可以随时写出一首抒情小诗,但前提是,对方必须是个稍有姿色的女生,给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写诗,我恐怕一个字都憋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大学时,我曾给远方一个陌生姑娘写信,每天都在写,每一封都有数十页之长,颇像是一篇意识流的散文或小说。她的回信比我多几页,我回信时一定要多出几页。她的字很好漂亮,于是我便开始学习硬笔小楷,每次写信时都是一种风格,有时是二王,有时是钟繇,有时是灵飞经,有时是王宠……而她的字永远都自成一体,说不出的惊艳,几乎令我产生了如丝如缕的妒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候,我去上课,却发现并没有收到回信,便打到回府,回宿舍继续写信,仿佛我有着写不完的事情写不尽的故事。我们在信中尽情地写着,直到有一天,我们再也不联系了。后来我忍不住给她家打电话,她妈接的电话,——我这才恍然大悟:我俩同时得了抑郁症,而她的来信竟然攒了一尺多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得了抑郁症,尽管我变得木木呆呆,仿佛行尸走肉,但内心依然很二,二没有原因,大概因为受刘二传染而变得很二,做任何事情都二,所以任何人都不会奇怪我做出的任何事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某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徒步去大同北边的远山,试图确定哪一座是刘邦被匈奴围困的白登山。我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山都是秃山,我好失望,却还要走下去,一直走到雁门关,这才发现,雁门关并没有大雁。我打道回府时,实在走不动了,但身上钱早已花完了,便打了一个出租车回到学校,和司机一起找到一个舍友借钱付了车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按说二到极致的人,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我在乎每一个人对他的评价。大概因此,我才会得抑郁症。刘二则相反,所以他从来都是一幅老奸巨猾的德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多年以后,我的二,又物极必反一般表现为一种空前的沉默寡言,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中年以后的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似的,竟变得如此安静,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安静得像墨像笔也像云,安静得依然一事无成。这些年,我每天干的事情只剩下听书和书法,一天不写,都会感到虚度光阴,大概这一种明媚又清澈的“二”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许力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2022.3.25</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