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次一次的告别

灯火阑珊

　　著名作家龙应台说过：“我慢慢地、慢慢地懂得，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

小时候，我家就住在小学和初中的中间，两边的距离也就一千米左右。那个年代上学、放学都是和同学结伴而行，没有家长接送。每次上学，母亲都帮我准备好书包，牵着我的手送到大门口。下雨的时候，母亲为我撑开伞，下雪的时候，为我在鞋上缠上防滑布。每一次送我出门，都不厌其烦的嘱咐我：“听老师的话，好好听课”。小学到初中的八年时间里，不论雷电大风、下雨下雪，小小年纪的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母亲风雨无阻的站在家门口看着我的背影走向学校。每一次我习惯性的回头望时，母亲一定在那儿向我招手。

升入重点高中，拼命的复习准备高考。天不亮就起床学习，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母亲每天起早给我准备早餐，并把午饭准备好装在饭盒里，晚上不论多晚都给我做上了一碗可口的热乎饭。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变着法的给我做好吃的，想尽办法给我加强营养，每天在学校打开饭盒，都会迎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每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母亲都拿着饭盒装在我的书包里，站在大门，嘱咐我骑车注意安全，一直看着我消失在人海中。

高中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当年高考的录取率6%，能考上大学，尤其是能考上解放军的高等学府，是一件荣光的事。那些日子，母亲乐的合不拢嘴。临行前的几个晚上，母亲睡得很晚，点灯熬油的做着什么。启程的那一天，亲朋好友、老师同学来了上百人送行。站台上人山人海，在拥挤的人群中，母亲一直没有机会和我单独交流。火车就要启动了，母亲喊我，我把头从车窗伸到车厢外，有了和母亲交流的机会，她嘱咐我：“离开家你就是大人了，要搞好团结，照顾好自己……”。火车启动了，她把一个包塞给我，眼泪在她的眼圈里直转。火车慢慢的缓行，蒙尘的车窗外，远远看见母亲左手抹着眼泪，右手不停的招手。火车越开越快，母亲变成模糊的影子，很快只剩一小点，从视线里消失……。在车上我打开包，有她亲手做的好吃的，还有她亲手做的鞋垫儿。这鞋垫，直到我大学毕业还没有用完。以后的岁月里，母亲还坚持给我做鞋垫，直到她70多岁，眼神不够用了，才把做鞋垫的任务交给了姐姐。那些年，垫着母亲亲手做的鞋垫儿，不论前面的路多么寒冷艰难，走起路来是那样的温暖、踏实……。

大学这几年，每一次假期，母亲把我的军装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变着法的给我做好吃的，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肉夹菜。在母亲眼里，我永远都是小时候那个满身泥巴的顽童、那个迎风奔跑的少年。每一次假期感觉都那么短暂，返校的时候，母亲总是把我送到大门外，嘱咐了又嘱咐：“和老师同学搞好关系，大气一点”。每次离家，我都会习惯性的回头，母亲瘦弱的身影跟我挥手，久久不愿离去……。

大学毕业了，当了军官，每年的探亲假是我最盼望的时刻。这段时间是母亲最高兴最繁忙的时候，我喜欢吃的饭菜，几乎天天都有。只要我们娘俩能够坐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唠叨不完的家长里短。假期是那么的暂短，临行前，母亲把我爱吃的东西打了一包又一包，直到行李箱装不下为止。临别的时候，还是反复的嘱咐：“当官了，管的人多了，要谦虚，老老实实做人做事，对手下的人好一点，帮人就是帮自己，钱财都是身外物，别违纪违法，别得罪小人……”。每一次离家，她都站在大门外，看着我渐行渐远。3年前，九十多岁的母亲做了骨关节手术，上下楼困难了，每次分别的时候，她就隔着阳台窗户看着我远行，直到我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还站在那里久久的不愿意离去。我习惯性的停下来，远远的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心里一阵发酸……。

今年春节，正赶上疫情严重的时候，但是孙男嫡女们还是克服了种种困难，回家乡陪伴他老人家。她每天笑呵呵的，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还时常操心儿孙们的事儿。她指挥我们做这个做那个，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她像神一样的跟儿女们说：“我想哪天离开就能哪天离开，再活我自己遭罪，你们也受累，快100岁了，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这辈子我知足了，等到天气暖和了，我就放心的走了”。她把几十年积攒的金银首饰分给孙辈们，把她留存的的照片分类交给每个人，弄得大家眼泪汪汪的。她跟远道而来的儿女们说：“都回去吧，我离开的时候，你们也别回来折腾了，就当最后的告别”。不论腿脚多么不方便，她都坚持着站在阳台窗口，看着儿孙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当我以为肩头挑起责任也挑起使命的时候，当我似乎可以傲视人生的时候，也许就在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白发苍苍的母亲正以一种充满无限怜爱、无限关怀、无限牵挂的目光，在背后深情的注视着我。往往是在回首的片刻，在远行之前，在离别之中，蓦然发现我从未离开过母亲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母亲的牵挂。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又能回报母亲什么呢？

告别总有最后一次。母亲1927年阴历10月10日10时出生，昨天中午一觉睡了过去，安详的离开了人世，走完了96年的人生历程。

当年是母亲剪断了脐带，把我们七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而今母亲这棵家族的大树倒了。接到姐姐的电话，心情非常沉重，难以相信，因为春节的时候和母亲有约定。等春节过后，春暖花开的时候带她出去走一走……。无论如何还是没有和母亲做最后告别。

父母是挡在我们和生死之间的一堵墙，现在这朵墙倒了。父母都走了，才知道，这个世界，生命终将终结，缘分都是暂时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昨天晚上记忆的闸门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母亲的音容笑貌，生活细节历历在目。从我们出生的那天起，母亲就甘愿成为我们的附属品。为我们付出，替我们操心，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为母则刚，为我们扛起一切。她一辈子操劳，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考虑，善良勤劳，乐于助人，大爱无疆。从山东到哈尔滨，再到家乡，一路艰辛，种过菜，当过青工，开过旅店。公司合营的时候把旅店交给了国家，大家都埋怨，但父母从没抱怨过。山东的亲朋好友投奔我父母而来的有上百号人，都受过她的帮助资助。提供吃住，给钱给物，帮助找工作，直到把他们安顿好了，有了安身之处。当时，我家就像开大车店似的，来了一波儿又来一波。哥哥姐姐多有抱怨，母亲总说：“人活一辈子，活的就是亲情友情，困难的时候你帮人家一把，雪中送炭，人家会感激你一辈子”。母亲是公认的好人，近百岁了，还有好多人挂念她，给她打电话问候，千里迢迢来看她。在多子多福的年代，母亲一生七子，含辛茹苦。近40岁生孩子是非常危险的事，但她还是那么勇敢。爸爸工作忙，她一个人带几个孩子，既要操劳，又要赚钱，还要节省。她经常大包小裹的到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造成很难治愈的风湿性关节炎，疼痛了一辈子，从来没叫过苦，从来没抱怨过。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由于她的勤劳努力，七个孩子都能吃饱穿暖，干干净净，懂事知礼，学习努力，赢得了大家的称赞。现在，这个大家族四世同堂39人。上学的成绩优异，工作的都很优秀，家家孝敬长辈、善良勤劳、阖家幸福。所有这些，与母亲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她老人家经常唠叨的；“本本分分做人做事儿，帮人就是帮自己，钱财都是身外物，没有能力别当官，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千万别违纪违法，平安是福” 。已经深入到这个家族的骨髓，贯穿每个人的大脑，使这个大家族能够平安幸福，赓续百年，薪火相传。

”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在世的时候，只道是寻常，寻常到不懂得怎么去珍惜，转眼父母都走了……。这个世界上，最亏欠的就是父母，生恩养恩，无以为报。时光不能倒流，但愿更多的我不是满怀愧疚。

仰望天空，路在脚下。母亲的鞋垫儿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一步一个脚印儿，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更何况从此以后，天上有一双眼睛看着我……。母亲就是我人生路上托底的那个人，在我人生若干个岔路口上，在各种利益诱惑面前，在各种抉择面前，在我人生遇到苦难和困惑时，母亲的话就会在我的耳边响起，让我半生走得那么踏实，顺畅，有底气。未来的人生路，我会越走越坚实，因为有母亲在天上保佑我，有母亲的话始终提醒我。

“世上几乎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聚，唯有父母之爱，最终指向别离。”这句话的深意与辛酸，为人父母以后才能领会，生死离别后才能悟透。生命中，有些牵挂来日方长，可有些牵挂可能后会无期。人生总有不经意的存在，也有恍觉珍贵的失去。我们跟父母的缘分，一生只有一次，没有回头路，下辈子都不会再见。从今以后我就没有妈妈了，再没有那碗充满温馨的可口的饭菜，再没有人站在门前、窗前看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了，再没有每时每刻都牵挂我的人了……。母亲在我是孩子，母亲去谁还拿我当孩子？母亲，永别了，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再见，我们只能在梦里了。我想，我的母亲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的爱着我！

母亲一生乐于助人，但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是家族的骄傲。按照她的遗愿以及防疫要求，谢绝大家的各种礼数，心意尽领，一切从简，安静走过。叩谢！

感恩感谢哥哥、姐姐姐夫、妹妹妹夫以及以红梅为首的孙男弟女对老妈的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感恩感谢对我们家族关心帮助的各位亲朋好友，尤其是对我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关怀关心的朋友。我都会铭记在心，永远不会忘记，永远都心怀感恩。我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保佑你们平安幸福。

有的离别，很可能猝不及防，是一眼的错过，也是一生的想念。但它在发生的时候，不会告诉你那是诀别……。人生就是一次一次的告别，可能你不经意间的一次告别，很可能成为永别。来日并不方长，每一次分别都尽量好好的告别吧……

2022年3月25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