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旗袍的缘分

怜芳草

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张爱玲这个名字忽然闯入了我的寂寞的读书生活。在学校的图书室里，我疯狂地翻看着她的每一部作品，在杂志里欣赏着她的照片。或许是受胡兰成的：“张爱玲是民国时代的临花照水人”的影响，特别喜欢张爱玲穿着旗袍的照片，照片上的张爱玲，卓尔不群，孤傲透骨。 初夏，一个云淡风轻，月光如水的周末夜晚，与一学姐在操场漫步，我很神往地说：“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一件旗袍。”学姐悠悠地说“并不是每个女子都适合穿旗袍的，不过以你削肩细腰，丰胸翘臀的身材，应该是比较适合的。爱玲风华绝代，凤芝是古典之美。”学姐咯咯笑着，那声音犹如古檐上摇曳的风铃。 时光飞逝，一个夏天就在一个短暂的梦想中结束了。毕业分配，各奔东西，学姐以及其他好多同学的影子连同他们的音讯一样，杳然无声的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工作，结婚，生子，我跟随着生活的节奏匆匆忙忙地向前奔跑着，仿佛去赶一场盛会，生怕错过了最精彩的瞬间。原本想能在婚礼上穿上自己向往已久的婚纱，或者是一身合体的旗袍礼服。可是真到结婚时，两个人的工资连应付简单的婚礼都困难，算来算去，把最梦寐已求的婚纱照都免了，更不用说穿婚纱了，勉强买了一套普通礼服，穿在身上肥得像挂在身上似的。婚礼简单得有点寒酸，但那时我很倔强地想，凭着我们俩个踏实的个性，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第二年，儿子出世了，拮据的日子让我放弃了所有的梦想，投身到相夫教子的现实里。由于怀孕生子，我的体重也一下增加了三十斤，变成不折不扣的水桶腰。修完产假上班，好多同事竟然没有认出我来。一男同事半开玩笑地感叹，女人一旦结婚生子，形象尽毁，真是可惜啊。旁边阿姨为了免除我的尴尬，对我儿子大家夸赞，说一看那孩子就聪明，像妈妈，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无限希望里，穿梭于为美好未来而奋斗的忙碌中，不再关注自己的形象。 每天忙得团团转的我。一头短发，一身从地摊上买来的休闲服，不用化妆品，不给自己多花一分余钱，精打细算地过着每一天，虽然辛苦，但我对生活充满信心。下班后或节假日时抱着儿子，与一群上了年纪的家庭妇女聚在一起谈论与柴米油盐有关的家庭琐事。不再记起张爱玲，也不翻阅除了《育儿知识》之外的任何书籍。在那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里，日子过得平淡而真实。看到儿子，仿佛就看到了整个世界的美好，每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都充满无限期待。 儿子渐大，能跟在我后面愉快地喊妈妈的时候，一天上街，发现商店里的老板娘竟然穿了一件红格子旗袍，平时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女人，因一身得体的旗袍而显得气韵不凡起来，丰满匀称的身材，浅笑安然的圆脸，在乡间的风尘里站出我从未见过的优雅和从容。那天，在夕阳迷离的光线里，我与穿着旗袍的老板娘隔道而望，一种久违了的渴望浮上心头，我也曾经有过关于旗袍的梦想。 去年夏天去赤峰，在步行街看见一家旗袍专卖店，远远地，我被那些雍容典雅的旗袍所吸引，不知不觉脚步挪进了店里。女店主瞭了一下眼皮，冷漠与不屑明显地写在了脸上。转身去迎接一位衣着得体的妇人。丈夫看我总在一款深紫色的旗袍前流连，鼓励说：“试试吧。”“能行吗？”生完孩子之后我对自己的身材毫无信心，尽管在忙碌中我的体重在逐渐减轻。当我要求试那件旗袍时，店主冷冷地说：“你？找个最大号的试试吧。”我拿着最大号的旗袍怯怯地走进了试衣间，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女店主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立刻叫道：“姐姐！你穿旗袍真好看，我刚才怎么没发现呢？”她骤转的笑脸和张得有点夸张的嘴巴让我一时不知所措。“姐姐，我去拿个中号的吧，看我这眼睛！我以为姐姐胖呢，原来姐姐不胖，穿旗袍正好啊！”女店主激动的忙碌起来，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姐姐。我的心翻涌一股难言的感觉，像五味放多了的汤汁，说不出究竟是酸甜苦辣咸那种味道。当我换了一件合身的号码时，不单是店主，店里的其他顾客也聚过来不停地上下打量，赞口不绝。店主挎着我的肩膀，热情地把我叫到一边说：“旗袍穿给有缘人，这件旗袍跟姐姐有缘，你一定要买走。”看她热切的样子，我趁机砍了价，没想到她竟爽快地答应了，说：“这件旗袍就当给我做广告了，也是咱们姐妹的缘分。”我答应拿下旗袍，遇见旗袍，是意外的惊喜。毕竟我一直做着旗袍梦呢。这个梦，我做了二十年。如今，即将进入不惑之年，也曾清高孤傲的我在岁月的烟熏火燎之中渐趋谦和卑微，眼角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之中填了细纹。承载着我全部希望的儿子已高过我半头，丈夫的鬓边也已增添了稀疏的白发。 穿旗袍上班，学生们一阵惊呼，一个调皮的男学生大胆地说：“老师好有气质！”在大家的赞叹声里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回到了那个向往张爱玲的夏天，回到了一种新的自信中。久违的对美的渴求像花蕾的新芽在心里悄悄地生长，我还没老到可以放弃追求美的年龄，每个年龄都是风景，只要我们心中有爱眼里有美，就可以温柔岁月惊艳时光。虽然，我们无法阻挡岁月的脚步，但我们可以保持一种雍容的心态。当青春逝去，我们还有中年的风韵与优雅，老年的端庄与慈祥。只要心不老，芳华就会永存。旗袍圆了我人生的一个梦想，让我对生活又多了一重感恩之心。 一直没忘记店主的那句话：“旗袍穿给有缘人。”其实想一想，不但人与人相识是缘分，人与和世界万物的相遇也都是有缘分的。与衣服食物有缘，与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有缘。能安然地走在静好的岁月里，也许就因了这缘分。穿上渴慕已久的旗袍，忽想，此生不知还能与谁相遇，还有多少缘分？是缘，让我的生命丰盈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