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

弄潮儿

<p class="ql-block">  早就想写一篇忆母的文章,我一直这么想,那么好的一个母亲,如果我的文章不能让天下的孝子感动 ,就宁可不写。一晃十年快过去了,我仍然没有落笔。或许因为:未语泪先流……期望太高?母爱太伟大?还是我的笔力不足?</p><p class="ql-block"> 她虽去了天堂,可很长一段时间,心中的她还是无处不在,有一天傍晚,在街上看到一个讨饭的的老婆婆,像极了她,特别是脸上那对深陷的酒窝,达到了神形兼备的地步,尤其还时不时泛出惬意且善良的微笑,太出神入化了,唉,都讨饭了,还微笑呢?天气骤冷,只见她颤抖的手捧着那只碗,眼睛里闪烁着落日的余晖,痴情的期待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我实在不忍,慷慨地拿出一张毛爷爷,塞在她的手里,我自信不是一个十分冲动的人,但这一次的确有点冲动了。</p><p class="ql-block"> 绍兴的主妇都会做梅菜蒸肉,梅干菜与五花肉层层叠叠铺设,经过蒸煮,肥肉的油汁滴入梅干菜里,充分的吸收了肉香,而梅干菜的鲜味渗透到肉中,相得益彰。鲁迅在小说《风波》里曾用欣赏的笔触描写了农家晚饭:“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田家乐呵!”可见梅干菜在这里出现,也颇有意味。</p><p class="ql-block"> 作为绍兴人的母亲是做梅菜蒸肉的高手。当母亲捧着捏堕(绍兴语:大而傻的意思)碗,承着满满的梅菜蒸肉捧上桌面,这里我用了“捧”这个动词,是因为相比大的有点傻的“捏堕碗”,她的模样是小而巧的,自然用“捧”字来的贴切,决非诚惶诚恐般的虔诚,而是扑面而来的实在和可亲。顿时,油光锃亮的梅菜蒸肉加上白花花的米饭,香汽四溢,让我胃蕾大开。</p><p class="ql-block"> 每念至此,都会触发无尽的怀念。所以外出吃饭,总喜欢点这道菜,但吃过许多,总感觉没有母亲做得入味。这道菜的烹饪方法关键在于一个“蒸”字。别人做的只能称为梅菜烧肉,甚至梅菜肉烧汤。而母亲的梅菜蒸肉是没有汤水的,否则既无色,也失味。</p><p class="ql-block">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品到了正宗的梅菜蒸肉。一打听,这家的主人也是绍兴人,流连忘返的原因不仅是久违的美味,还蕴含着深深的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我结婚后与母亲同住一个屋檐下,最后的那段记忆让我刻骨铭心,永远也无法释怀。</p><p class="ql-block"> 不得不承认婆媳关系是婚后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很少顺利通过的,夹在中间的儿子更是难为其难,作为一介凡夫的我自然不能幸免,只要其中的一位发难,难免把我推向永劫不复的深渊。作为儿子和丈夫,最难解答的,还是那道亘古不变的选择题,我深爱的两位都掉进了河里,先救哪一位呢?况且她们还没有掉进河里,已经开始互掐,并且,都向我伸出了援手,媳妇的援手多少带了一层“作”的成分,而老妈唯有眼泪了,如此,老妈肯定不是媳妇的对手,因为她太老实,如果非让我作最痛苦的选择,我宁可不要婚姻也还是要妈。然而,不等我选择,妈却作出了抉择,这哪里是选答,分明就是必答,乃至逼答,我深知妈的为人,自从出现了三角矛盾以后,毫无保留选择牺牲,执意认为她自己是多余的,为了保全儿子的小家,决定只身去乡下。临行的那顿饭,百感交集,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我突然向她跪下来。最后一次求她不要走。可是老实人一旦犟脾气上来,即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每当回忆起那段,我的心都碎了。妈妈,您为什么要走啊?只恨我太无能,我不是孝子!</p><p class="ql-block"> 想起来了,母亲的出走不是第一次了,因为父母是二婚,难免经济问题争吵,当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她唯一选择就是出走回乡,那年我还小,母亲摩挲着我的软发,再三嘱托后走了,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未能产生联想的我,依恋的目光里却已衔泪涌动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个月,母亲回来了,不是因为家庭和解了,而是因为我被开水烫伤了,母亲痛心地抚摸我的伤口,眼泪涔滴在上面,啊!好久没有受到她的抚爱了,不知是委屈还是难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妈妈!您为什么老是要出走呢?直到我自己也有了孩子 ,才理解了她,因为她放心不下乡下的大儿子。最后一次出走是我结婚以后,竟然是我的缘故,可这一次再也回不来了。</p><p class="ql-block"> 当我接到乡下来的电话,我的手发抖了,继而嘴角也抽动起来了,最后混身颤抖起来。我放下了所有,连夜奔丧,只见她直挺挺地躺在客厅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虽然已经是九十多岁的高龄,但我还是放声大哭。作为她疼爱的小儿子,我没赶上送她最后一程,感到惭愧啊!</p><p class="ql-block"> 快十周年了,可一对酒窝深陷的脸常在梦里见到。照样泛着惬意而善良的微笑,从未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她有孙子孙女和外孙女好几个,他们之间也许有矛盾,但念叨起共同的奶奶和外婆都赞不绝口。退一步设想,太婆都带过他们的孩子,凡有良心的,谁不会愧疚吗?</p><p class="ql-block"> 甚至邻居的外甥也忘不了这位章家姆妈(邻居对她的称呼)因为每次来上海,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舅舅的外甥一定在章家姆妈那里歇脚,因为那里管茶甚至管饭。</p><p class="ql-block"> 每当逢年过节的晚上,总有随着揺铃声传来一位老妪嘶哑的高叫,关照邻里街坊防火防盗。或许在那一刻,茶余饭后的人们都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渐行渐悠,渐行渐远,或许消失在弄堂远端的转角处,不用问,那一定是章家姆妈。</p><p class="ql-block"> 她原来是里弄里的小组长,那种没有报酬,吃力不讨好,没有多少人愿意干的居民小组长,不知哪个无奈的目光投向了她,她居然也走马上任了,甚至连起码的组织领导能力也没有,凡事,只能自己死抗,每逢礼拜四清洁大扫除,她独自拿了扫把,揺了三下铃,没人响应,就兀自打扫起来。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人于心不忍,才陆陆续续有高的胖的阿姨加入进来。其中的她,又矮又小,拿着和个子一般高的扫把在奋力地划拉。</p><p class="ql-block"> 她还不够辛苦吗?但从无怨言 ,也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每当问及时总是回答,共产党和毛主席给了我们退休工人那么好的劳保待遇,心满意足了。这时,一对酒窝深陷的脸依然泛着惬意而善良的微笑,这般永恒的微笑曾在蒙娜丽莎的脸上出现,可那是油画啊,竟然在母亲这样平凡的妇女脸上也时常出现。</p><p class="ql-block"> 清明快到了,总算落笔勉强了却了夙愿,然而我心知肚明,凭着手中的这枝秃笔是写不出锦绣文章的,更何况是对于母亲的悼文,纵然有神来之笔也不能描摹万一,既然力不从心,也只能这样了。</p><p class="ql-block"> 愿生母亡灵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