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中人生

珍小惜

携二三棋友，置身庭院之中，沐于暖阳之下，一杯在手，浅啜慢饮，两军对垒，自在逍遥。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然人在黉门，身不由己。案牍劳形，皓首穷经，有偷闲之念，无践约之时。每看人家从容对弈时，匆匆的脚步，生出几多留恋，几许欣羡。少时家贫，无以致棋。常以石为子，以地为枰，车马炮演绎的方阵摆布在乡野田间地头，居然能杀得翻天覆地，有滋有味。

稍长求学，则因陋就简，纸为棋，桌为枰，也能上演一曲将相和、楚汉争。有时战斗正酣，老师突然如从天降，“棋子”没收事小，狠挨一顿批却是逃不掉的。不过，过不了两周，好了伤疤忘了痛，纸棋又再度悄然兴起，依然在课余饭后大畅其道。棋艺也在这“游击”与“反游击战”中一点点地长进了起来。

师范毕业，分到龙尾山脚。乡村中学，无以为乐，努力教学之余，专心一意学棋，常与几位老师一战通宵，真个儿昏天黑地，不亦乐乎。行棋越多，反而越觉出自己的浅陋，方悟棋术无边，天外有人。

一日，引数位学生去天门中考，戡查考场时路过东湖，信步上楼凭眺，清风徐来，水波微漾，顿觉暑尽神清。不料却有一伙“象棋骗子”尾随而来，将一残局摆于身后。侧目视之，笑而不顾。偏偏学生中有一位也是认得“车马炮”的，俯身相看良久。两骗子遂将那演得烂熟的圈套演练一遍，又以一手表作诱饵。此生乃抓耳挠腮，心痒难禁，自摸怀中，囊中羞涩，再三求我相借六十元钱，我也有些心动，竟糊里糊涂痛失了一月薪金。又悟棋中有骗，骗中有术耳。

自此，对棋颇生戒心，又深感棋力有限，于是转向读谱、拆棋。拆自己之棋，悟进退得失，习先人之谱，明棋道棋理。每临谱时眼前恍若真的沙场，遍野刀光剑影，盈耳金石铿锵，烟波迷离之中常伏千钧驽，蓄万仞兵。每于平淡中，见异军突起之绝杀，窘迫中现柳暗花明之佳构，便喜极而而叹：浅尝辄止易，悟透玄机难。想我虽好此道，技亦不过尔尔，无此天才，惟一笑置之。然虽几易其所，每到一处，好棋之心不减。

棋如人生 ，其间正邪是非，得失顺逆，贪嗔妄痴，机变构陷，千变万化，玄奥难解。人生亦如棋，如能安守一颗淡泊宁静之心，多一分深邃思辩，少一分轻率浮华；多一分超然闲逸，少一分功名利禄。失意淡然，得意夷然。人生若如此，此乐当何极！

细细品来，棋如其人，大抵不错。棋枰虽小，却是棋风展露的舞台：有的先声夺人，猛打猛冲，有的后发制人，从容不迫；有的工于心计，不择手段，有的沉稳老辣，步步设防；有的手起棋落，铿然有声，有的一步三悔，举棋不定；有的偶有小失，便自怨自艾，有的大败亏输，仍苦撑苦熬；有的赢则手舞足蹈，输则摔棋骂娘，有的胜负付之一笑，得失自在己心……棋道如人道，悟棋也是悟人。

东湖堤边，垂杨阴里，常见一清癯老者，三缕长须，一领青衫，残棋一角，以娱行人。那种仙风道骨，气定神闲，宛若江上钓者，又似方外高人。每每驻足，颇生感慨；同是摆棋，较之前次遭遇，棋道棋德，高下立显。真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啊。小圃花开，清辉斜阳，棋友相约，品茗对弈。每念及此，不觉心羡神往。突发奇想，以为白发染鬓之后，也如那青衫“钓者”，弄一枰棋，自娱娱人，不亦快哉！

朦胧中，忽忆起一联句来，乃随口轻吟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