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总

老糊涂

曹总近来有些郁闷。

去年，经营二十多年的厂子被拆了。

今年，人大代表资格也被取消了。

平时投资也好，借钱也罢，将近两千万的资金迟迟要不回来......

你看这倒霉催的......

你可能会说，此人肯定是个奸商！

我告诉你，曹总不但不是奸商，反而比大多数人都厚道。

没认识之前，就听说过他，净水剂厂的老板，资产雄厚，是我市数得着的明星企业，行业中的前几名。

以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里想，这么大个企业家，肯定是个俗不可耐的暴发户！

朋友约带家属吃饭，曹总携夫人，我带老婆，于是饭桌上认识了。

朋友介绍这是曹总，嗯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啊！

曹总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没有小肚腩，大眼睛双眼皮，天生衣服架子。

夫人赵女士，朋友称赵董。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干练短发，胖瘦适中。

用当下流行语来说，颜值很高。

俩人看起来都不像年近五旬，年轻时候一定是珠联璧合，金童玉女。

席间我俩挨着，偷眼观瞧，言语平和，喝酒爽快，开玩笑有趣不失分寸，没有暴发户那种眼高于顶的俗不可耐。

感觉能打交道。

散场前，我们交换了电话。

过了好多天，我们并没什么联系。

对于他来讲，人轻言微的我，基本帮不上什么忙。

对于爱面子的我来讲，也实在没必要刻意巴结如此耀眼的企业家。

转折点在一场麻将。

某天朋友三缺一约我搓麻，脑子一热参战了。

曹总是“三缺一”的三分之一。

鏖战半宿，我输了不少，曹总赢了。

我肉痛的想要掏钱，曹总大手一挥：你靠工资吃饭玩不动，赢了是你的，输了不用掏了！

嘿嘿，心存感激地顺坡下驴：曹总真仗义！

慢慢接触多了，偶尔一起吃饭，打电话互相问候。

深入了解是在一次湖北之行。

有天某朋友说想做绿化工程，问我有没有门路。

我没有。

曹总听说了，主动请缨说，他和湖北某市的绿化局长、主管城建副市长关系很好，可以试试看。

我没当回事，交浅言深，估计人家随口说说。

谁知周六曹总给我打电话，说那边联系好了，今天咱们去见见谈谈情况，来厂子咱们见面说。

真没想到曹总对咱的事情这么上心。

导航到他的厂子，办公室面积很大，红木沙发根雕茶台，看起来大气不媚俗，端庄不铜臭。

寒暄几句，开上曹总的“途锐”，说走就走。

沿途470公里，原本有些陌生的我俩很快熟稔起来。

曹总很健谈，路上给我介绍了他的奋斗史。

当然没从小时候尿炕开始说。

曹总69年出生，弟兄两人，家贫，为了兄长能顺利读大学，86年高中毕业就走向社会，在村里当了电工。

赵董是同学，谈恋爱时候俩人感情很好，女方家嫌男方家里条件不好，极力棒打鸳鸯。

然鹅，世俗眼光终究抵不住隽永的真爱，经过数回合较量，鸳鸯双栖蝶双飞，幸福结合。

成婚后，男主外女主内，琴瑟和谐为生活奔波劳苦，年轻的他干电工之余折腾一些生意，没起色，反而落下不少饥荒。

曹总说，那年腊月廿八，他把所有的债权人请到市区一家大饭店，摆了两桌，好酒随便喝，之后全体跳进澡堂子美美地泡泡澡。

花了两万多块，曹总向大家承诺：欠的账请放心，姓曹的绝不赖账，一定尽快还钱。

大家都表示：相信你！

曹总的春天绽放在夫人身上。

有一天在家，苦于无法破局的曹总碎碎念：怎样走出困境呢？

夫人忽然想起来自家一大哥在洛阳某部队当领导，可以试试联系有没有商机。

打个电话约好，两口子赶赴洛阳见大哥，恰巧部队有一批铝箔纸准备处理，先拉走，卖了之后再给钱。

俩人处理结算完毕，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还了欠款，还略有富裕。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自此曹总的生意像开了挂，事事顺利，财富积累越来越多。

曹总感慨：娶了个旺夫的老婆，我的今天都是夫人赐予的。

命运就是这样，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办一件对的事，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有朋友办净水剂厂，邀请曹总合伙，进厂帮忙。

曹总答应了，两年多的时间掌握了该行业产供销所有的环节。

期间发生好多事，股东之间意见不统一，矛盾产生，不得已退出来单干。

2001年，“市永兴生化材料有限公司”挂牌成立，法人、总经理老曹，夫人是董事长，成为真正的曹总、赵董。

办厂初期，历尽艰辛，内蒙、云南、黑龙江......全国各地火车、飞机、汽车，都留下曹总不知疲倦的身影，赵董要么相随相伴，要么在家处理事务，俩人像永动机，从不停摆。

有一年在河北，为了拿下销路宴请客户，对方一定让赵董喝酒，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赵董为了生意，也是为了生存，本来滴酒不沾的她硬是喝了一瓶白酒，虽然哇哇吐得一塌糊涂，但是受到客户认可，说就凭赵董这巾帼英雄气概，合同签了！

曹总讲这个故事时候，我看见这个年近半百的成功男人，眼里分明含着泪花，估计想起了当年商场上看不见的硝烟，相濡以沫的赵董。

那时候净水剂行业如火如荼，曹总乘着形势一片大好的东风，生意越做越大。

慢慢有钱了，身边人也越聚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多，曹总总是有求必应。

村子里修路拿钱、亲戚朋友红白事借钱（当然很多都是只借不还）、生意人周转资金借钱、每年春节前为村子里60岁以上老人置办福利花钱......

这些钱，做慈善和公益肯定没回报，可是很多钱借给生意伙伴，遇到破产的、赖账的不计其数，粗粗算来，大概两千万。

所做的贡献被党委政府认可，先是市政协委员，现在是市人大代表。

作为钢铁直男，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弱弱的问：哥，你的资产到底有多少？

曹总说，算上自有资金、厂里资产、应收账款什么的，大概六七千万吧。

我用正常人的思维偷偷盘算，肯定有些保守，全部资产加起来，应该上亿吧。

一路上，曹总给我讲了他生意上、家里的许多事，我对他有了清晰明确的认知。

为人仗义大方，待人真诚不做作，依法纳税从不脱逃，热心公益造福一方。

到达目的地，主人已在酒店等候多时，作陪的有副市长、绿化局长、副局长、城建局长一大帮，嗯嗯，曹总面子好大，宴会逼格好高。

简单说了情况，我和重点人物留了联系方式，开喝！

酒至酣处，喝了多少，咋回宾馆我都不知道。第二天起来，发现我在单位工作群发了一张在宾馆准备呼呼的照片，仔细回忆，才想起来应该发给老婆的，喝多了发到工作群了。

唉，喝酒真误事！

第二天一早我们回程，人家把当地土特产满当当塞了一后备箱。

我悄悄问曹总，咱求人办事，人家还给咱带这么多东西，不合适吧？

曹总说，没啥不合适的，我给他们也都带了小礼品，礼尚往来嘛！上次他们来咱家，我也招待的规格很高。

哥欸，你说的到处都是朋友，这回我可真信了。

穿插个曹总简介（此处系曹总个人推荐表内容，我偷拍的，未删节）：

曹总（隐去真名），村党支部副书记，市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市纪检委行风正风监督员，高级工程师职称。1986年至1989年在镇钙塑板厂上班；1989年至2001年在市电业局任电工；2001年至今任市永兴生化材料有限公司总经理。

2011年市政府命名为“市劳动模范"、技术创新能手；

2014年被中国化工学会聘任为水处理混凝技术学组常务理事 ；

2017年市政府授予 ”文明城市创建先进个人 ”；同年中国化工学会无极酸碱盐专业委员会 聘任为第五届无机盐行业铝盐铁盐专家组成员 ......

（荣誉太多，曹总记不全了。）

积极响应落实国家“脱贫攻坚”大政方针政策，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联系帮扶村建档立卡贫困户曹某，为其每月发放500元生活补助。

心系乡邻，百善孝为先，敬老爱老。出资70000余元为村70岁以上老人及全村建档立卡贫困户发放保暖衣等生活物资。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为农村孩子提供优质教育资源，促进文艺素质提升。出资5000元，举办村小学第二届文艺汇演活动。

践行十八大以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思想引导社会群众树立文化自信，发扬传承有效中华传统文化，分别出资20000元，参与筹办村综合文化服务中心建设；出资10000元，筹办村《白鹿书院》复建，推行“孝德文化”，提倡孝老敬亲中华美德。

站位高原，打开格局。自己好不叫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在脱贫攻坚这场战斗中，不遗余力为镇政府资助80000元，注资镇脱贫攻坚帮扶基金。

坚持走出去，引进来发展思想，多方位寻找村发展之路。出资3000元组织本村党员群众代表、生产队长一行35人，到郑州考察参观生态农业种植基地。

积极采纳群众民意，带头出资30000元，广泛动员群策群力，修补本村到邻村公路，在保障本村村民日常出行基础上，也确保相邻几个镇群众通往市高铁南站的出行需求，同时确保沿线工业企业车辆运输安全。让群众满意，让政府宽心。

中秋佳节期间，及时将党的关怀送到村贫困户、五保户、教师的心中，出资3000元为他们送去节日慰问品。

积极投身全市创建文明城市工作当中，出资240000元，在高铁南站，设立“文明城市宣传屏”，让文明之花长开，让我市越来越美。

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在平凡的岗位上，永远恪守对党的承诺，认真履职，无愧家乡父老嘱托，无愧党和政府期望。奉献自己的青春和能量，在党的指引下，奉献终生，做合格党员。

郭德纲的搭档于谦除了工作有著名的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头。

曹总差不多，我看他除了工作也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打牌。

我说他一点都不会享受生活。

2019年的春节放假，我们两家和另外一家朋友带着孩子，六名家长加上五个孩子搞了一次家庭游。

网络好方便。出门前，孩子们做的攻略，提前预定房间、美食、路线。

第一站直飞深圳，落脚点是一间四居室的套房。

吃了饭（当然少不了酒）点上烟，抓紧摆上麻将桌，三家男主人上阵，拽上赵董，噼里啪啦一晚上。输赢不说，图个娱乐。

第二天好累好瞌睡，行程是浏览深圳各大景点，世界之窗、锦绣中华民俗村、甘坑古镇、欢乐谷什么的转了个遍，莲花山公园瞻仰了邓小平铜像。

出门就是打车，基本不走路。

其余人都打起精神兴高采烈，唯独曹总一路垂头丧气，原来胳膊疼得厉害简直抬不起来，再加上一晚休息不好，少气无力。

第二站惠州。

惠州地处珠三角，惠州南临南海大亚湾，毗邻深圳、香港，有“粤东门户”之称，“大海横陈，群山拥后”，北宋文学家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著名诗句就是发源于此地。

海边，我喜欢！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南海观世音？

先是入住到海滨度假村的别墅区，一家一套。之后曹总不知道给谁打个电话，然后就带着大家直奔大酒店。

曹总朋友遍天下，这么远的地方竟然有人招待，美美的喝了一肚子酒，吃了一桌子大餐，有海鲜，更有东江盐焗鸡、酿豆腐、梅菜扣肉几道著名的当地菜。

吃完饭少不了三个男人打了一晚上扑克，曹总胳膊疼依然轻伤不下火线。

然后就是逛逛玩玩。

入住的地方面朝大海，出门三分钟就走到海边。下午小憩之后换上泳装跳进大海扑腾，又是唯独曹总在屋子里不出来，呼呼补觉。

第三站，租车去广州。

到达之后入住大酒店，稍加洗漱就开启暴走模式，逛了越秀公园、白云山风景区、天河公园......

晚上对付小吃填填肚子，坐上“花城明珠”号邮轮夜游珠江，领略“珠水夜韵”；灯火阑珊仰望广州塔“小蛮腰”......累并快乐着。

三个老男人继续打扑克，一夜无话。

广州早茶举世闻名不能错过，海虾红米肠、榴心荔枝酥、虾饺皇、叉烧包林林总总几十个品种，椰香榴莲、双皮奶什么的甜品也没放过，吃了个沟满壕平。

孩子们心心念念最想去的是长隆野生动物园。

打车过去，好大好壮观的动物园，用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先是步行游览金蛇秘境，侏罗纪森林，百虎山，动物幼儿园，考拉园，大熊猫中心等展区，见到许多小熊猫、大熊猫、考拉、白虎、亚洲象、獴哥、红鹮、火烈鸟、金刚鹦鹉、葵花鹦鹉、大嘴犀鸟、巨嘴鸟、大食蚁兽、大赤袋鼠、金毛狮狨、金掌狨、马来貘、黑犀牛、倭河马、各种猩猩与猴子…...几百种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奇动物。

然后坐上观光小火车，近距离观察，动物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人和动物在安全和休闲的状态下，互相看见，游客可以和动物擦身而过，进入动物的地盘，体验与兽同行的乐趣，是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名副其实的动物世界。

我们兴致勃勃，我们不停拍照，只有曹总，背着手，晃着肩膀（他胳膊疼，估计是“五十肩”），嘴里说着：这有啥看的！

后来，我们几家朋友经常相约周末出行，基本自驾游，洛阳天河大峡谷、栾川重渡沟、汝阳西泰山、信阳郝堂村、偃师二里头、新密黄帝宫......

嗯，基本都是曹总出车、付费，大家好像理所当然享受企业家的温暖。

可是我发现，每次出门曹总都是不停地接打电话，安排厂子里生产、安全、会议、资金调度，根本没有全身心感受大自然，亲近山与水。

我说，哥啊，厂子离开你一会儿不要紧吧，挂了电话好好看风景呗，有事厂里的副总不能处理吗？

他说，这么多年了就是这习惯，在家时候每天早上八点前一定出现在厂里，出门也不能完全放心交给别人，重要事情一定亲自安排落实，自家产业自己不操心不行啊，天生劳碌命。

我腹诽：曹总啊，你只会挣钱，不知道享受！

去年，接到政府通知，曹总的净水剂厂位于北宋皇陵文物保护区内，需要拆除。

对他来讲，不啻晴天霹雳。

曹总告诉我，20年的厂子，和自己孩子一样，拆了心疼啊，而且，厂子拆了该做点什么呢？刚50出头的年纪，还能干着呢！

我没啥好主意，问他，不拆不行吗？

他说，我干这么多年生意，是共产党给我带来的好日子，我是党员，党委政府叫我拆，再难受也不能打折扣。

我相信，他是真心话，既心疼又坚决服从。

丘吉尔说，高尚伟大的代价就是责任。

曹总有着许多企业家所具有的的社会责任心，积极配合政府清点厂子，带领全体工人去栾川玩了三天，足额发放工资后又一人发一个大红包，挨桌敬酒之后，给大家深深鞠躬，泪流满面。

曹总失业了。

人常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今年“两会”，人大代表换届。最新规定，2000年之前违法计划生育可以保留资格，2000年之后一律取消，红线不能突破。

代表资格审查时，发现生于2001年的次子，虽然当年按照政策进行了处罚，依然被取消人大代表资格。

曹总很无奈，成为一名失业之后的平头百姓。

我问，能不能活动活动想办法保留？

赵董很心宽，说：厂子都拆了，人大代表资格按规定取消就取消吧，咱不给政府添乱。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听到找曹总借钱的电话，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都有。

曹总说，只要有人借钱，只要能周转动，基本上没有拒绝过。有时候明明知道借钱人无力偿还也借给他，人家碰到难处了啊。还有几家曾经著名的房地产商，粗略算算，借出去一千多万，目前估计都打了水漂。

每次吃饭，曹总都会自带好酒，偷偷到吧台提前结账，有他的地方从来不用担心没人买单。

他就是这样，仗义疏财，不计回报。

有钱人的心思，咱不懂。

但丁说，能够使我飘浮于人生的泥沼中而不致陷污的，是我的信心。

厂子拆了，曹总重拾信心，前进的脚步一刻不停。

买了一片地，盖了标准化厂房；继续投资经营一家废渣厂；天南地北飞来飞去寻找商机，打算转型......

我说，你已经五十多的人了，目前资产足够你下半生挥霍，该歇歇了，做个富家翁享受生活不香吗？

他说，做了二十多年企业，骨子里停不下来，一歇容易出毛病。

祝福曹总，商海畅游乘风破浪。

祝福赵董，往后余生烦恼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