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金子

<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们一年了。每当夜深人静时总还能听到他的唠叨,看见他的笑脸。</p><p class="ql-block"> 2019年4月的一天,父亲说:“我又得癌了,是直肠”。语气如他95年诊断为胃癌时一样平静,他的平静让我们说一次善意谎言的机会都没有。想到父亲说:手术有点难度,还会影响术后的生活自理。我立马意识到,需要做进一步的确诊。5月6日,在朋友的帮助下,到省城医院进行了检查并会诊,一位主任提出,根据目前有骨转移的现象,直肠癌可能不是起源,建议进一步检查前列腺癌的可能,这样的建议也给了我们新的希望。6月3日再诊,确定前列腺癌是起源,随即制定了前列腺直肠转移姑息性放疗方案。经过50多天的治疗,肿瘤明显变小且不再占位直肠,相关指标也得到了有效控制。主治医生也明确表示出院后定期服药并检查,确保指标正常。基本算是康复出院,这样的结果当然令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因为当年还是父亲的80大寿,并已约定国庆期间亲朋好友团聚庆贺。10月4日,寿庆如期举行,外地本地亲朋齐聚一堂,难得的机会,父辈们也像小辈们一样开心尽兴,席间都“畅饮”了几杯,个个面色红润,思路清晰,谈过去说现在,老兄弟们多年未说的话似乎要一股脑地说完。</p><p class="ql-block"> 相聚是欢乐的,但又是短暂的。生活重回往日的平静,父亲也还坚持着每天走3、4公里锻炼的习惯。锻炼中偶有体力不支或胃部痛感,让他多休息少运动,他也不在意,其他一切如常。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阻挡了2020年春节的全家团聚,但在母亲和弟弟的关心下,父亲每月一次的定期检查并没有放松。2020年3月的检查结果,又有了新的情况,这次是胰腺。结合父亲感觉胃部痛感和长期服药的情况,医生认为有药物影响的可能。虽疑似胰腺癌,但还要进一步观察。同时认为80岁已过源发癌的高峰期,有转移可能。怀着这些美好的愿望,又做了两次检查,指标持续上升,施行穿刺术后,确诊为源发性胰腺癌。这一结果对我而言如五雷轰顶,寄希望于耙向治疗的新疗法,但基因检测的结果依然令人失望,没有筛查到耙向治疗用药。抱着最后一份希望,将相关检查结果和省医院的治疗方案请上海医院专家再诊断。专家倒是很直白:到更好的医院,治疗方案基本一致,但可了确子女的孝心,但结果不会有大的变化。彻底的绝望。但听到专家的诚恳,同时想到来回的折腾,决定就地治疗。持续治疗中又出现了肝转移,并施行消融术,似乎这倒反而加重了他的疼痛。父亲的病情渐渐的恶化,好在新冠疫情有所平息,没有影响我们21年春节的全家团聚。先进的免疫治疗法和团聚的欢乐终究没能留住父亲,3月25日9:45分父亲安静的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父亲是个宽厚的人</p><p class="ql-block"> 88年我出去读书,生母亲已离开我们近十年,父亲重组了现在的家庭。十年中父亲承担了父母的双重责任,照顾我和弟弟的学习、生活的同时,他还得努力工作为我们提供好的物质支撑。印象中父亲没有打骂过我(但对弟弟好像更严格一些),即使学习上有所懈怠或成绩下滑,他也只是说几句,然后就让我自己反省。</p><p class="ql-block"> 重组的家庭,兄弟四个,最小的弟弟一直与父母同住,弟弟的儿子也就成了父亲新的培育对象,对孙子的学习生活也是一如像对我们一样的上心,如今孙辈们又多了一个大学生。</p><p class="ql-block"> 在我离家读书那段时间,舅表弟也住到我家,算是补了我的缺,家里依然四个兄弟读书,其乐融融。听表弟讲,父亲经常饭后拉他坐到自己的身边,让他为其左手心的老茧挠挠痒,再聊聊他的学习情况,这都是我小时候的必修课。想来是父亲怕直接与我们谈学习会遇到反感,而以挠痒掩饰。边挠边说,把爱融到了骨子里。</p><p class="ql-block"> 重组的家庭是和睦的,母亲也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但似乎父亲对她的要求更高。每次我们回家,父亲总要母亲做上很丰盛的饭菜,饭间还总让母亲给几个不在身边的孙辈夹菜,似乎在孩子们面前他还有点羞涩。走时,他还要母亲给我们准备一份的土鸡、蔬菜、自家生产的面条,有时还有乡下收集的野生鱼类。</p><p class="ql-block"> 每次我们回家,父亲总让把二伯接来一起吃饭,老弟兄小酌一杯,同时还天南海北谈政治,谈过去。一次谈到退役军人的相关补助政策,父亲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我便插话说,相信政策是统一的,不会漏掉一个,也不会为一人定制的。当时他并不着声,但事后还是实名写了申诉的材料,听到这些,我暗笑父亲有点迂。还听说,有原单位的同事怂恿他一起去政府部门多要点节日补助,他倒是没去,对别人争取到的一点补助也是一笑了之。不过,他的申诉还是得到了有关部门的书面回复,结果当然是政策执行准确。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怨言。想来,当初我的插话显得有点多余。父亲也只是想表达他的相法,有了权威的回复,感觉也便好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父亲是个有点犟的人</p><p class="ql-block"> 从胰腺癌确诊的那天起,我最大的担心就是疼痛将伴随父亲。记得在和医生讨论治疗方案时,我这么讲的,我们都希望能治好他的病,还想他享受幸福的晚年,但如果只是延长一点生命,我更希望能减少他的痛苦。可能这一观点有别于传统观念,也不知这是否代表我的不孝,加之未能坚持去更大的医院治疗,现在想来真有点遗憾。</p><p class="ql-block"> 前天回去,饭后聊天,母亲还说:“父亲太犟了”。是啊,确诊以来,很少看见父亲的痛苦,对医生用的止痛药,每次他都要过问,不能忍时才同意用药。他还说:“现在用了好的止痛药,以后怎么办”。母亲总说:“医生会有办法的”。但他依旧坚持能忍不用。兄弟们去看他时也劝说:“痛止了,精神状态好了,能多吃点,增强点营养,强化了免疫力有利于治疗康复”。听到这些他总说“病在我身上,我知道”,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就为这些,也不知跟母亲发了多少脾气。其实一直到走,那些止痛药也没用。他真的不痛吗?他已没有精力感受疼痛,他更不愿看到我们伤心。说起这些母亲总是眼噙着泪水。</p><p class="ql-block"> 母亲还说:父亲生前,有时她还跟父亲打趣说,父亲的腰现在比她直多了(父亲03年做过腰椎盘突出手术)。确实,不知哪天起母亲已有点微微的驼背了。母亲是最懂父亲的人。其实,病痛在于父亲并不算什么,他需要的是我们的陪伴,哪怕默默的,只有母亲做到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父亲是个严肃的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严肃表现在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生母亲的去世,给父亲带来了无限的悲痛,但为了我和弟弟,他别无选择,必须担当起父母双重责任。当时也正值改革开放初期,父亲凭借懂技术的优势在乡办企业搞承包经营,但在争取领导的支持方面反而显得有点力不从心,由于多头管理业务被过多干预,加之竞争也越发激烈,他放弃了承包经营。他总认为凭技术,总会有饭吃的,当时的父亲还不知道平台的重要性,事实也证明事与愿违。离开时,他结清了与企业债务,带走了一沓欠条,算是他的经营收益。那几年春节,全家催债便成常事,但也收效甚微。他还坚信人都是好的,只是人家真有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欠条便成了一沓空纸。父亲从此成为一个电气修理的小作坊主,虽然经济上不如从前,但人也自在。这都是我们出去上学之后的事了。想来父亲当时没读到季羡林曾说过的话,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其实工作生活中最好的态度也即如此,守住原则,不伤他人,看破不说破。如果父亲早知这些,可能经营还会好些。</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严肃也表现在对我们的学习上,他总是第一时间知道我们的学习成绩和在校表现。除了工作之外,父亲更多的时间是去学校,与老师沟通了解我们的学习情况,同时用他独特的方法默默的关心我们、引导我们。虽然我们兄弟几人未能取得什么惊人的学业业绩,但也算是成长成人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严肃还体现在对我们的工作和家庭上,当然他并不甚关心我们的成长进步,谈及最多的还是要洁身自好,常常说的也是不该自已的坚决不能要,同事要相处好,家庭要照顾好等等。有时也会讲讲报纸上看到的或乡邻间听到的一些关于做人做事和家庭和睦的事。说到这些我们都认真的听,他也认真的讲。一直,他还记得,在他95年胃癌手术时帮助过我们的那位领导,告诉我要知道感恩、尊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父亲是个寡言的人</p><p class="ql-block"> 省城医院化疗期间,母亲贴心照料,我也请了一周公休假陪他。每次去到病床,他总是一句“来了”,再就是“你忙去吧”。实话说,当时我也不知跟他聊些什么,病情不愿多聊,安慰的话他也不愿多听。每天的话题就从护士的日常检查开始,记得那天测量体重为80斤,由于放疗的影响,食欲并不好,对这个体重我并不惊讶,但看到他的消瘦,我还是感觉心酸。可父亲却笑咪咪的说:“较前几天还长了呢”。我也立马乘热打铁,把网上查到的关于放疗期的饮食要求跟他说。他说:“医生也这么说,我也想呢”。随即我还跟他玩笑,就如你当年逼我们学习一样,你也要强迫自己多吃点。父亲看似无奈地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听隔壁的病友聊到病情时说“总还能过个4、5年吧”!父亲也自言自语,有个4、5年,我也85岁了,蛮好!也就是那一次,我离开病房时,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以下床走走的名义送我到过道口,而只说了声“我不送了”。我还笑着说了声“还要送我啊”。但扭头一阵鼻酸,径直走向电梯,眼睛余光感受到了他不舍的神情。</p><p class="ql-block"> 2020年确诊胰腺后,往院成了常态,但每住一段时间父亲总要回家,再去医院时,便要做些思想工作。记得那年年底前,我和夫人、小孩去医院看他,并带上他想吃的烤鸭,还没吃几口,就在我放餐具的瞬间,他说了一句“让我过到春节后吧”。我赶紧低头,强忍平复心情,硬是让那本要簌簌流下的泪水没有流出来,怕父亲看到,但扭头看到他眼角有一丝丝的湿润。后来听母亲说,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他终究还是牵挂着我们,不舍离去。毕淑敏在《孝心无价》中写到,他不喜欢两种人,其中之一就是父母重病在床,断然离去的游子。但她又相信每一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可惜人们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相比父亲的牵挂,我们这点孝心微不足道。何况这种“孝”已无法弥补。</p><p class="ql-block"> 弥离之际,父亲已经不能自主吃药了,我和母亲、弟妹们想办法帮助他,因为不能吞咽,每次都是无意识把药嚼碎,喂点水,药又从口角流出来,那股药的苦涩立马弥漫整个房间。每当此时,他会说“你们不要救我了,我好痛”,印象中也就这时才听他说痛。</p><p class="ql-block"> 也许真有回光返照,就在父亲离开前的那个周末,接到母亲的电话,我们兄弟几家又回家了,那天午饭前的一阵他精神比较好,二伯及我们随即让他稍稍坐起,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安慰的话,他也说要照顾好母亲,兄弟间要互相关心帮助。再问他,他就说“我很满意,我要休息了”。这个满意是对子女孙辈,更是对母亲、对兄长,也是对他自己生命的认可。本以为让他休息一下,还能跟我们再说几句,但已成遗憾。</p><p class="ql-block"> 爸爸,我想您!我们都想您! 希望天堂的你,也满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2.3.22凌晨</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