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后知青时代的故事

嘟嘟的老爹4867038

说起来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在项目部当书记，有天晚上，轮到我在工地值班，保安公司的辛经理来了，说他手里攥着一个大工程，问我接不接。这还用问，当然接了。听老辛说，他的远房表叔钱多的没处搁，就投资搞了一个大工程，苦于对建筑业的情况不熟悉，便托付亲朋故友帮忙给物色一下。他听到信儿就去见表叔，把我们公司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表叔非常满意，希望尽早面谈，这不，他就马不停蹄赶过来递信了。

这事若是换个人跟我说，我都得打个问号，而老辛和我们有业务往来（工地上的保安就是从他们那雇来的），人也还算实在，应该不会拿这事跟我打镲。再说，九龙山庄的施工已进入扫尾阶段，后续任务还没有着落，眼看就要断顿，正愁着上哪找米下锅呢。

我告诉老辛，就这么定了，不过这两天项目经理不在，这事还得等他回来最后拍板。老辛让我抓点紧，省得夜长梦多，我说那是当然。正事谈完，他不动窝，好像还有别的事，我打了个哈欠，催他有话快说，别磨磨唧唧的。他就吞吞吐吐地问起好处费的事，我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事成之后，根据工程造价按比例提成，一个子儿也少不了你的。

等经理回来，我把这事跟他一说，他立马向公司主管领导做了汇报。上边的意见是，实信儿也好，谎信儿也罢，管他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到了双方会面的日子，公司经理老苏亲自出马，和我们一同前往。在老辛的引导下，两辆小车横穿半个北京城，一路向南，驶过京冀跨界大桥，东拐西拐进了村，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前刹住了。老辛把我们让进北房的堂屋坐下，不大会儿的工夫，一个中年汉子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踱着四方步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中等身材，细皮嫩肉，保养得不错，人长得也很富态，有点老板的派头。那些乡民打扮的随从唯唯诺诺，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大概是港台片看多了的缘故，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阵势就像帮会大哥领着一帮打手找我们碴架来了。老辛把我们仨引见给他的这位表叔，表叔就笑容可掬地和我们挨个儿握手，他的手肉乎乎软绵绵的，不像劳动人民的手。

寒暄过后，表叔卷着舌头开讲，先娓娓述说他的发迹史，接着深情回忆起他在苏联留学时的往事，间或透露出跟一些高官熟的不能再熟了。粤式普通话连珠炮似地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半个钟头过去了，正事愣是一字没提。我们仨一对眼神，就冲他这满嘴跑火车的劲头，这趟肯定是白来了。

表叔命人拎来一个密码箱，他郑重其事地戴上白线手套，从箱子取出一个纸卷，小心翼翼地摊开，招呼我们上前察看图纸。这是一张效果图，上面用彩笔绘出主楼、配楼、群房、喷泉，甬道、绿植等，看上去更像是一张景区鸟瞰图。表叔在上面指指点点地说，他投资兴建的这座五星级酒店选址在桂林，主楼X层，总建筑面积X万平米（我压根就没记住，只能用X代替）。

我好歹也在建筑业混了小二十年了，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基本常识还有那么一点。施工图纸一般都论套，最起码得有个封面吧？得有平面图、立面图、水电图吧？这么大的工程，设计图纸少说也得有一大捆，用一张图画作业冒充施工图纸，也忒小儿科了，也不想想是在跟谁打仗。

不知道表叔是没有察觉到呢，还是假装看不出我们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继续自顾自地说，他考察了好几家建筑公司，都觉得不合适，最终发现我们公司实力雄厚，是最为理想的合作伙伴。为此他还实地考察了几个工程，比如西客站通信中心大楼、全国政协办公楼等。他还特别卖弄了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副很得意的模样。

那时我们公司从建材局归属到建工集团的时间还不长，平心而论，在七个土建公司中实力最为薄弱。表叔罔顾事实，信口开河，随手就甩给我们一顶廉价高帽，我不知道那两位经理有什么感觉，反正我是浑身不自在。再说桂林那个地方属于石灰岩地质，布满了地下溶洞，在没做地质勘探之前，借俩胆儿也不敢搞高层建筑啊。

表叔提出马上就签订协议书，并开出唯一的条件，签约之前，我们要包个红包压在堂屋条案上供奉的那尊财神爷的下面，三千五千不嫌少，三万五万不算多。他再三强调，这是香港那边的规矩，只是意思一下，讨个吉利，待签了正式合同，红包原封不动如数奉还。

您先打住，工程立项了吗？资金到位了吗？设计图纸在哪？工程款如何拨付？前期需不需要垫资？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谈，就急着赶着签约，你以为这是在盖马棚修猪圈哪？接下来的事就更逗了，一个小跟班的跐着凳子从靠墙的立柜顶上够下来一个纸盒子，我见他掀开盒盖在里面来回扒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便凑了过去，好家伙，里面塞了不少公章。

那人翻出一个来，先瞧了瞧上面刻的字，然后卯足劲朝印章上哈了两口气，啪地往白纸上一扣：就是它。看这架式，今天要是不签约的话，我们就甭打算走出这间屋子了。这不是强买强卖吗！依我的犟脾气，真想怼他几句，我们能把公章拴在裤腰带上，走到哪盖到哪吗？那是野鸡公司才干的勾当。

要说还是老苏沉的住气，不动声色就给挡回去了：本来只想着和您老见个面，了解一下大致情况，没想到您老如此信任我们，办事又如此果断，早知这样，就让保管公章的人一起过来了，事先也该把红包准备好，我们不懂这边的规矩，实在是抱歉的很，还请您老海涵。他一口一个您老，听的我差点乐出声来。他边说边冲我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准备抬屁股走人。

老苏起身离座，继续与表叔周旋着，说这就赶回公司去，召集有关部门上会研究，尽快让公司经营部的人过来把合同签了。表叔不死心，跟在我们后面边住外走边念叨红包的事，老苏就打着哈哈敷衍他，直到走出院门。表叔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奥迪和标致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我在项目部待了两年多，找任务、谈项目是一种工作常态。其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各式各样的套路也见识过一些，但像表叔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回过头再说老辛，可能是心虚的缘故，直到项目部的主力撤场，也没见他露面。其实，就算见了面，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顶多呲他两句完事。兴许他起根儿就不知道，这是他那位所谓的表叔精心设了个局。他光惦记着拿好处费了，结果被人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