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上的“弹痕”

苏元

<p class="ql-block">拖拉机上的弹痕</p><p class="ql-block">1969年8月,我从北京来到了遥远的北大荒,被分配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4团机炮连,44团的前身是东北农垦总局下的8510农场。</p><p class="ql-block">北大荒原指黑龙江嫩江松花江流域内广大的荒芜平原地区,总面积达5.53万平方公里,素有“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的美称,极为适宜农业发展。北大荒自古以来就是蛮荒之地,这里森林茂密荆莽丛生沼泽遍布,大小河流和水泡子里游曳着各种鱼虾水兽,荒野中灌木茂盛鸟类成群,野鸡野鸭大雁天鹅白鹤到处都是,森林中出没着老虎、黑熊、野狼、豹子、野猪等各种猛兽,作家刘国林曾在著名的文章《可爱的草塘》中描写北大荒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这就是当时北大荒的真实写照。</p><p class="ql-block">从1947年荣军垦荒队点燃的第一把烧荒的火焰,经过了五十年代以来大规模的垦荒活动,到1968年组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北大荒已经被大规模开发了二十多年,尽管大片的森林被砍伐殆尽,亘古的荒原被开垦成了粮田,修通了近千公里的铁路和公路,自然环境有了大幅度的改观,但是在广袤的森林原野中,各种鸟兽鱼类仍然很多。人们经常可以见到天上大雁飞,草中野鸡跑,狍子闯进门,野猪拱得庄稼倒的现象,甚至像黑熊豹子这样的猛兽也偶尔会闯入人口稠密的地方,1969年秋天我在裴德八一农垦大学参加司号员培训,曾见过成千上万只大雁天鹅在青年水库上空飞翔盘旋,那场景真是遮天蔽日异常壮观。</p> <p class="ql-block">北大荒人自古以来就有狩猎的传统,在农垦和建设兵团系统中涌现出不少出名的猎手,我们44团也有几位在狩猎上出类拔萃的人物,听我在此一一道来:</p><p class="ql-block">第一位:李洪信,时任44团作训股参谋。上世纪50年代末,在四营22连南山一带,打死过一只老虎,据说李洪信就是当时打虎的猎手之一,后来虎肉被分而食之,虎骨被团卫生队泡成了虎骨酒,1973年我在团卫生队买了两瓶虎骨酒,就是这只老虎的虎骨泡的。李洪业枪法准尤其善使驳壳枪,并且射击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有一次执勤营打靶,我正巧站在他旁边,只见他面对靶子先抬起左臂到胸口,再把驳壳枪的枪管架在左臂上,巧妙地利用左臂作为枪管的支点进行射击,只见枪声响处弹弹中靶,获得了现场官兵的一片掌声。</p><p class="ql-block">第二位:邢忠勇,时任团部小车班司机。1970年6月,我们机炮连接到团卫生队紧急电话,要求派人到医院献血抢救伤员,后来才知道,有一只二、三百斤重的黑熊被猎人追杀逃出了完达山,流蹿到了我团19连,19连紧邻穆棱河和东海火车站,附近有好几个村庄人口众多,距离完达山有好几十里地,因此人们根本想不到这里会有熊瞎子出没,惊慌之中连队的职工和家属被接连重伤三人,后来这只黑熊慌不择路窜进了19连的牛圈,被几头公牛抵着牛角逼到了牛圈一角脱不了身,邢忠勇师傅闻讯立即开车赶了过来,他把步枪架在牛圈的矮墙上连开了几枪,终于打死了这只穷凶极恶的黑熊。</p><p class="ql-block">第三位:李广文,时任44团执勤二连连长,李广文在抗美援朝时是志愿军的侦察排长,他曾屡立战功且枪法极准。那会儿执勤二连在兴凯湖地区刚组建不久,没有自己的后勤基地,因此战士们生活异常艰苦,尤其吃肉特别困难,于是李广文经常在夜里带人出去打野猪,每次都收获颇丰从不空手而归,据我在执勤二连的同学说,那年冬天战友们可没少吃李广文连长打的野猪肉,有时候野猪肉吃不完还送到挡壁镇边防站给巡逻站岗的边防战士们吃。</p><p class="ql-block">第四位:焦文义,绰号焦三虎子,时任44团运输连卡车司机,焦三虎子极好打猎,驾驶室里常年放着一支猎枪,有一次我坐他的车去工程连,经过锅盔山下的公路时,汽车惊起了躲在大豆地里的一只野鸡,只见他摘挡刹车拉手闸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跳下车拿起猎枪就追了过去,那只野鸡刚飞起十几米高,就见他迅速举枪射击,随着枪声一响那野鸡就打着跟斗掉了下来,焦三虎子的卡车上经常拴着几只被打死的野鸡,让不少人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们年轻时正是崇尚勇武崇拜英雄的时代,而武装执勤营又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因此这几位大名鼎鼎好猎手就成了各连队干部战士们崇拜的对象和拥趸,许多人都想效仿他们成为一个真正的猎人,但是真要想轻松的收获猎物可没那么容易,作为一个合格的猎人既要有过人的枪法,还要有丰富的狩猎经验,更要有上天赏赐的运气,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p><p class="ql-block">执勤二连有一位年轻的副连长,见到李广文连长经常满载猎物而归,既羡慕又不服气,于是也经常顶风冒雪出去打猎,他有时寻猎在山间密林,有时整夜潜伏在庄稼地,但无论怎么努力却总是铩羽而归,无奈只能自叹不如甘拜下风。</p><p class="ql-block">我的同学孟祥柱在执勤一连是被大家公认的枪法较准的人之一,连队也经常派他外出打猎,有一次他和另外一个战友出去打野猪,在雪地里一路跋涉一路搜索,没想到还未见到猎物,那个战友的步枪就走了火,被子弹击伤了自己的脚,无奈之下,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连队的驻地,二人后来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倘若子弹伤到了别处,麻烦可就大了。</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位姓宋的连长也酷爱打猎,有一次他乘坐汽车经过一个村屯,偶然看见路边卧着一条土狗,一时兴起就随意打了一枪,没想到狗没打中,子弹却击中了旁边的石头形成了跳弹,子弹溅起飞入了一户农舍打中了人,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以后每当大家谈论此事时都禁不住让人扼腕叹息。</p> <p class="ql-block">机炮连指导员贾培义</p> <p class="ql-block">我们机炮连的指导员贾培义也是一个喜欢打猎的人,但也是一个很不走运的猎人,运气之手多次在前边向他招手,可他总是与它失之交臂就是抓不到。</p><p class="ql-block">1971年冬天,机炮连从三营锅盔山脚下来到红旗煤矿地区筹建焦化厂,因为炼焦需要消耗大量的水,因此厂里决定在水源充沛的锅盔河地区打一口深井。在一个漫天飘雪的日子里,贾培义带着我和三排长陈国义坐着运输连曹勤师傅开的嘎斯卡车去踏勘水源地,贾培义坐在驾驶室副驾驶的位置上,带着一支半自动步枪,我和陈国义扶着铁架子站在卡车的车厢里,我们穿过红旗煤矿矿区一路北上,翻过去往工程连的漫岗再拐过十五连知青宿舍的门前,沿着锅盔河左岸向着十四连的方向边走边看。</p><p class="ql-block">锅盔河是穆棱河一级支流,发源于那丹哈达岭山脉的煤窑西山西侧,自北曲折向南,在鸡东县永安镇永东村东南注入穆棱河,属山溪性河流,低矮的河床紧挨着完达山支脉的边缘拐来拐去,这一段河道大约宽7米,水深大约0.5米,早已冻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冰河,随着几场大雪过后,皑皑积雪覆盖了所有的山峦河流,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我们乘坐汽车在空旷的山谷中缓缓前行,天上不断飘落着雪花,四周一片清朗肃静,只有卡车的发动机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声音,我和陈国义站在高高的车厢上,视野开阔能望出很远,我们正在迷茫雪景中寻找合适的井位,忽然发现在左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上,蹿出了一群大小不一的狍子,大概能有五六只的样子,估计它们正在山间觅食被汽车声惊扰,于是走出树林前来查看究竟。因为驾驶室比我们所处的位置低,此时贾培义还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我按捺着心中的激动,轻轻的敲了几下驾驶室的顶棚,并告诉了贾培义狍子的位置,汽车悄悄地停了下来,驾驶室的门被轻轻打开,贾培义站在右侧的脚踏板上,把步枪架在了车门上,此时的狍子距离我们大概有七八十米左右,都在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们,仿佛还在琢磨着这四个轮子的方盒子是什么东西,我看见贾培义在轻轻移动着枪口进行瞄准,仿佛等待的时间显得特别长,突然间耳边一声枪响,我们瞪大眼睛看过去,子弹好像打中了狍子身边的一棵松树,只见树冠上的落雪被震的纷纷倾洒而下,第一枪响过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听到枪声那几只狍子竟然不知道跑,还杵在原地傻呆呆的看着我们,难怪北大荒人都管狍子叫“傻狍子”,看到这里我和陈国义可急眼了,陈国义一边用手使劲拍打着驾驶室,一边大声喊着:快开枪!快开枪啊!随着后来连续的几声枪响,那几只狍子这才身子一抖,像闪电一样飞速地跑开了,我依稀看见一只狍子逃跑时打了个趔趄,怀疑是否被打中,就赶快跳下了车,一口气爬上了那座小山包,枪声的余音还在山谷中回荡着,可雪地上只留下了一片凌乱的狍子蹄印,而那几只傻狍子却逃之夭夭已不知去向。</p> <p class="ql-block">1972年我正在三营焦化厂开千里马28轮式拖拉机,在这年的深秋季节,我开着拖拉机拉着贾培义厂长和技术员轩春安一起去三道岭子林场拉脚手架杆子,第一次去三道岭子林区我们都很兴奋,出发前贾培义特地带了一支53式折柄冲锋枪 。</p><p class="ql-block">三道岭子林场位于密山市西部,距三营焦化厂有三四十公里,林场地处完达山脉那丹哈达岭东南麓的低山丘陵地带。最高峰为海拔547.9米的对头砬子,西北部与鸡东县接壤。我们从十四连附近开车进入密山境内,沿着刁龙河旁的公路向着三道岭子林场一路开进,林区的砂石公路修的很平坦,我们的千里马28拖拉机跑的很轻快,进入山区以后,随着公路不断爬高,车速逐渐减慢,我们才得与放松心情观山望景,只见完达山脉层峦叠嶂,森林茂密,刁龙河边的平地上是成片的落叶松,岭上各种树木的秋叶黄绿红相间,好似一座姹紫嫣红的五花山,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山谷间飞翔鸣唱,活泼好动的花鼠子也在树干上窜上越下,这美丽的景色渲染着我们,让我们一路上心情极其舒畅。我们开了三个小时后才来到了林场的场部,贾培义厂长去联系业务,我在场部前闲逛,偶然发现了三门被草棚遮盖的五四式76加农炮,一打听才知道这是林场民兵的武器,看着这高大威猛的加农炮,让我不得不赞叹中国民兵抵抗侵略者的威风和勇气。</p><p class="ql-block">吃过午饭装完车,我们着急往回走,但是去时空车回时重车又是一路下坡,我控制着车速一点也不敢大意,路旁茂密的榛子棵上长着许多绿色的大榛果,许多红色的山丁子也晶莹剔透的挂在落叶后的枝头上,我们三个人挤在驾驶楼里看着眼馋,但着急着赶路也不能下车去采,拖拉机沿着公路向西拐过一个山包,午后的阳光照的驾驶楼里明晃晃的,我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把着方向盘,拖拉机的排气管突突突的响着,忽然惊起了路边觅食的一对野鸡,那野鸡华丽的羽毛被阳光照耀的五彩缤纷甚是漂亮,野鸡向前飞了不远又落了下来,在路旁不远处的草丛里啄食着什么,贾培义向我摇了摇手,顺手抓起了冲锋枪,我轻轻地踩下了刹车踏板,拖拉机离野鸡越来越近,车还未停稳贾培义就跳了下去,发现野鸡蹦蹦跳跳地又要飞走,情急中他站在车旁就开了枪,可能他把枪机拨在了连发上,随着啪啪啪的一串枪响,一梭子子弹就打了出去,随着冲锋枪的枪口一阵抖动,一颗子弹“砰”的一声打进了机车右侧挡板,从车头前边钻了出去,那野鸡也扇动着翅膀忽地一下飞出了老远,看到这里我心中一惊,心想坏了,如果子弹把水箱打坏,我们就会被困在山里回不去了,我赶紧跳下车仔细查看,发现子弹只是擦着水箱侧边钻出了车头散热挡板,没有打坏其他地方,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从此以后,拖拉机的挡板上就永远地留下了这个记忆深刻的弹痕。</p><p class="ql-block">山里的太阳落得早,眼看着天空逐渐昏暗下来,我们赶紧上车,平安的回到了焦化厂。</p> <p class="ql-block">时光机穿梭而过,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时过境迁,现在提倡人类与万物共生的地球村理念,随着国家野生动物保护法的颁布,任何人不得随意进行狩猎活动,不但狍子野猪不能打了,山鸡野兔也成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甚至小小的麻雀也不得过度捕杀,北大荒也在进行退耕还林保护环境,现在各种野生动物在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不断繁衍,自由自在地生活。</p><p class="ql-block">过去曾经叱咤山林的猎人们都已成了遥远的传说,而那些打猎的传奇故事则像一片片落叶,在历史的长河中随波逐流,让我们随手拈来,回想起记忆中的那山、那水、那事、那人。</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