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即是读者在与作者进行一次又一次的灵魂交流。在读齐邦媛先生的《巨流河》一书时,我仿佛生了一场病,久久不能治愈。书读完后我意犹未尽,即刻连读第二遍,并同时推荐给我学生时代最要好的朋友。<br>小溪春深处,万千碧柳荫,不记来时路,心托明月。春迟迟,燕子天涯;草萋萋,少年人老;水悠悠,繁华已过,人间咫尺千山路。《巨流河》,2009年在台湾问世。时隔一年三个月,齐邦媛为三联版执笔重写第十章《台湾、文学、我们》。我有幸在该书出版十二年后读到此书,并对其爱不释手、欲罢不能。一夜之间,我成了齐邦媛先生的粉丝。<br> 互联网上关于齐邦媛的相关资料实在太少,仅有的几部采访片段和演讲节选,将其身心豁达、开明机智的人生态度和竭尽一生传播台湾文学的使命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让我更加爱戴和尊敬这位已经九十八岁的老人。齐邦媛,1924年生于辽宁铁岭。巨流河,清代辽河的称呼,辽宁百姓的母亲河。《巨流河》是齐邦媛先生的个人回忆录,前半部写其在抗日战争年代辗转祖国大江南北弦歌不辍的求学经历;后半部写其初到台湾任台大助教开始,后进军世界文坛——英译《中国现代文学选集》,到参与国中语文教科书改革并克服重重困难,终其一生都在为台湾与西方世界的文化交流奉献自己无尽的精力。她被白先勇称为“守护台湾文学的天使”。因为是在大时代下的个人回忆,让读者可以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记得书中的一些句子,一些思想,似在不同的落叶林中听到的声音。 故事从一九三五年齐邦媛的父亲齐世英随军郭松龄将军兵谏张作霖失败写起,齐邦媛自六岁以后,便没有了自己的家。从东北到南京,再从南京逃到汉口,从汉口逃到湘乡,从湘乡到桂林,从桂林到怀远,再到四川,最终漂流至海峡对岸的台湾。齐邦媛与其兄妹一生在自己的籍贯栏里都写着“辽宁铁岭”,可见其抹不去的乡愁,但在人生末端却只能在海峡对岸遥望东北铁岭这一纸上故乡。从辽宁的巨流河漂流至台湾的哑口海,齐邦媛将国仇家恨埋葬于此,洋洋洒洒25万字描绘出20世纪那个最有骨气的中国和最有骨气的中国人。 在我看来,齐邦媛是幸运的。在那个战火连天的年代,先天体弱的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她读天津“老西开小学”,后到南京读“鼓楼小学”始,再到长沙的周南女中、桂林女中、中山中学(彼时校址在四川),齐邦媛一家随着流亡的学生颠沛流离半个中国,但其所受的优秀教育从未停歇。而在南开中学(彼时校址在重庆)的六年,更使得齐邦媛成长为一个健康的人,心智开展,奠立了她一生积极向上的性格。南开中学张伯苓校长呐喊了半个世纪的“中国不亡,有我!”的激情口号,激发了多少中国人教育救国的热情。后齐邦媛考取国立武汉大学哲学系,一年后经朱光潜老师劝告转入外文系,从此齐邦媛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一路开挂。 书中描写的风云人物个个威望素著,提名者更多达数百人。关于小人物的描写也极具个性,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读书会的侯姐姐,因齐邦媛听父亲的话“不必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便不再去读书会,从此侯姐姐不跟她说话,在走廊上碰到她,故意把头猛然扭过去不看她。这么鲜明的人物形象想必我们在很多影视剧中都看到过,原来并非夸张。书中的最重要的两个男性主角是齐世英与张大飞。张大飞是这部书里女性读者最崇拜和敬仰的人物。那个在山风里由隘口回头望向作者的十八岁男子,那个赶去范孙楼在雨中和作者告别的“飞虎队”的空中英雄,不及见战争胜利,二十六岁以身殉国,只留在紫金山上的航空烈士公墓墓碑上刻着的一行字,成了他最后的归依。齐邦媛在张大飞这一英雄人物身上用墨之多(第一章《歌声中的故乡》第11节《张大非,家破人亡的故事》;第三章《“中国不亡,有我!”》第12节《来自云端的信》;第四章《三江汇流处》第4节《浅蓝的航空信》、第13节《张大飞殉国》;第五章《胜利》第9节《再读<启示录>》;第十一章《印证今生》第8节《英雄的墓碑》。)可见其在作者心中地位。“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正如作者所言“其实灾难是无法比较的,对于每个受苦的人,他的灾难都是最大的”。 书中关于齐邦媛的恩师和大家名师的描写也让人津津乐道。如南开中学的孟志荪老师,对其文学影响颇深。教育方面严如慈父,在生活中也是对其倍加关怀。还有郑新亭、魏荣爵等众多高水准教师,奠定了齐邦媛一生进修的基础。大学时期的齐邦媛,于大成殿上初见朱光潜老师,“你太多愁善感,似乎没有钻研哲学的慧根。”进而劝告齐邦媛由哲学系转入外文系,并担任其导师,成为齐邦媛一生命运的转折点。后教她读雪莱,读济慈,使得她爱上英国诗歌的声韵,令她苦闷的青春岁月多了许多浪漫色彩。再如书中所提钱穆、戴骝龄、缪朗山等,他们仿佛是齐邦媛人生道路的识途老马,为其指引迷津,保驾护航。他们是齐邦媛的恩师也是她一生的挚友,我在学生时代也曾遇到许多温和、开明的老师,让我时刻怀念,至今难忘。多么幸运的齐邦媛啊,成长岁月中一直被呵护,直到大学毕业后,在为自己的前途顿感迷茫的时候,马廷英(一九三六年担任中央大学地质系教授,九一八事变后受齐世英之邀任东北中学校长,后辞职研究地质工作,完成多部专业巨著。)到上海为台湾大学找理学院教授,顺便提到外文系也正在找助教,齐邦媛就这样随马廷英离开了大陆,渡海到了台湾。“爸爸给我买的是来回双程票,但我竟将埋骨台湾。”每次读到此句,我都不寒而栗,渐渐地视线模糊。翻过此页,便进入了下一章《风雨台湾》。 东北与台湾,同被日本殖民多年,同为移民之乡。一个是齐邦媛魂牵梦绕的生身之地,一个是她安身立命的栖身所在。齐邦媛曾在采访中无奈地说自己6岁以后就没了家,在台湾生活60多年却始终是一个“外省人”。虽籍贯一栏写着“辽宁铁岭”,倘若自己说自己是铁岭人,岂不是很滑稽。可在视频影像中,齐邦媛那抹不去的乡音让我确定她就是一个东北人,骨子里的倔强和幽默更是东北人与生俱来的特点,这些均可在书中寻获。比如她初到编译馆任人文社会组主任时,因资历尚浅被资深编审者洪为溥先生所质疑。后在编译馆讨论国中语文课本第三册时,齐邦媛大力推荐的篇目《鱼》未能通过,于是她找到台大中文系系主任屈万里先生请求复活该方案,并要亲自为它“跑票”。此时,我看到了一个可爱的齐邦媛,坚定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改编理想,不畏舆论风暴,不向强权低头,最终在第二次投票通过,齐邦媛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不具备使命感的人是不会因此而“如此愉悦,如此苦恼,如此奇特”的。再比如她笑话余君的江浙普通话,把小麻饼叫成“小猫饼”。又如她在台湾参加傅尔布莱特文化交流人员的甄选,回答美国新闻处长说自己的丈夫(台铁之父罗裕昌先生)是domesticated man(居家男人)等等。总让我能在悲伤之余寻得一丝轻松感。 一九九三年,大陆开放探亲六年以后,齐邦媛第一次回到阔别近半个世纪的大陆——到上海看望患肺癌末期的武大校友鲁巧珍。“知道你要来,我一直在等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相见不如怀念说的大概如此吧。“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叫人不胜唏嘘。 天上来的水,它延绵几千里,细看那水悠流,何处是尽头。《巨流河》让我们看到了那个破碎的千秋家国梦,亦了却了齐邦媛一生的憾事。她在乱世中经历过大风大浪,现如今终可颐养天年。文末附着那张齐邦媛和她的小儿子罗思平坐在哑口海畔礁石上的背影,静静地望着东北方向,默默看着归家的路,让人心生怜惜。一切终归于平静。<br>我来自北兮,回北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