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偏心

飘人

缅怀外婆

外婆对我格外疼爱，可以说是一种偏心的爱。我毛伢姨说：“可能是你外婆把亏欠你母亲的爱都转到你身上了，不然咋能这么偏心？”

也许吧。我母亲只有姐弟两人，她是家里的老大，很小就被送到山岭头上去给人家当童养媳。那人家对我母亲还是不错的（母亲有感恩之心，后来每年过年都朝她前婆家方向祭拜，说是他们养大的），但是生活极其贫穷，可怜的母亲甚至在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婆家奶奶到处要饭，吃尽了苦头。后来那个男人未成年就死了，母亲只好又回到石井娘家。这种情况在旧时是不会受娘家待见的，加上重男轻女，外婆对我母亲一直就是那种不痛不爱、不冷不热的。

我母亲嫁给我父亲后，接连生了我的四个姐姐。那个年代，光生女儿不生儿子似乎是女子的错，我母亲活得比较卑微，到最后，不是有什么需要特别办的事情，她都不敢轻易回娘家的，我的姐姐们也很少去外婆家。

没儿子的出嫁女儿，在娘家也不受欢迎。我舅舅说，后来我的出生就像天上掉下来了一颗星星，高兴的不仅仅是我的父母，更是他们王家人。母亲在婆家、娘家的地位也从此都有了改善。也是巧，人一高兴，生儿子也刹不住车，两年后，我母亲又生了我弟弟。

有儿子了，底气就足了。每年大年初二，我父母就带着年幼的我和弟弟两个小男孩，兴高采烈地一起去石井外婆家拜年。

第二天也是大年初三，就又是雷打不动再去张家山（高山上，属于另一个村）一日游，给我三外婆以及各位堂舅舅们拜年。其实主要也是显摆他们有两个儿子，不然此前为什么很少去？

我小时候家贫，连有一口吃的都很困难。那时外婆家生活条件还算不错，舅舅家一堆儿子，满地都是劳力。饥饿的我就常常带着弟弟一起到外婆家蹭饭。

但是母亲自尊心太强，哪怕外婆是自家人，也不让我们老往那儿跑。于是我就经常偷偷地跑去，只要竹篙上晾晒的裤衩不见了，母亲就知道这俩熊孩子准是又偷偷跑去外婆家了。母亲口硬心软，绝对是心疼我们俩的，除了偶尔去把我们领回家外，基本也没怎么秋后算账过。

小时候我饭量大，外婆怕我吃不饱，故意用一个碗口小但是能装更多饭的深碗给我盛饭。后来舅舅告诉我，之所以没有用那种一看就很大的蓝边碗，是因为外婆怕他的亲孙子，与我几乎一样大的表弟不高兴才做的手脚。难怪我当初很不高兴时，外婆说，你这孩子，不够吃外婆接着给你盛。其实哪有剩饭啊？我结结实实的一大碗饭，不过是外婆从她自己以及几个表兄弟碗里省出来的。

长大以后，我表弟见我一次说一次，说他奶奶就会偏心我这个大外孙，都不把亲孙子放眼里，还拉上我弟弟站队：“外婆对你也不咋地”。我自知理亏，只好找茬回怼：谁让你读书不如我？

石井村就是一个盆地，四周都是山，一条大河沿着表兄弟读书的小学穿村而过。说是大河，其实也不过是一条小溪，但它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的大世界。河里有“西洋景”的，玩水抓鱼，其乐无穷，还有鸭鹅成群。傍晚时分，我与几个表兄弟，还有国华、家立、家春、毛头等几位年龄差不多的小舅舅们，在河里洗完澡后，赶着鸭子各回各家。

外婆把大部分鸭蛋都给了我，让我带回去给我家里人一起吃，并糊弄表弟们，说这些鸭蛋是鸭子吃了我捡的螺丝才下的。以后我和弟弟就经常从我家那边的田里，捡半篮子（有时收获小，只有十几颗）螺丝，拿到外婆家换鸭蛋，表弟竟也没发现这里面的门道，所以说读书不好，也容易“上当受骗”。至今想起来还笑破肚子。

外婆对我的疼爱无微不至。她一天忙到晚，没得个歇息，却总是惦记我的安全，生怕我出个三长两短长不大。

小孩子嘴馋，我总喜欢往村里商店那边去磨磨蹭蹭，没钱买糖，看一眼也能咽咽口水。到商店去的路上，也就是村口有座石头桥，离水面很高，栏杆却比较低，以前有小孩子掉下去过，只是很幸运那孩子无大碍，就是被吓着了。但是我胆大包天，总是趴在低矮的护栏上，身体探出大半往下望，估计是看水里有没有鱼。

热心肠的人们怕我出危险掉下桥去，就告诉我外婆说，你外孙又在高桥那里玩。外婆急匆匆赶去高桥，看到我果然趴在栏杆上。外婆怕大声喊我的名字吓着我了，怕我听到喊声受惊吓而掉下桥，就又飞奔回家拿一条长长的竹篙，悄悄地从后面把我往桥里面扫。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领我回家的路上，外婆拿竹条子打我，直到我喊再也不敢趴桥了。

奇怪的是，长大以后，即使那桥看起来很矮，我也不再敢往下看，仿佛外婆就在旁边又要打我一样。

我17岁在太湖中学读高三那年，外婆不幸去世。我没能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至今都一直感到深深的歉意与愧疚。

母亲后来说，外婆临终时仍在惦记着我，嘴里一直在念叨：“我龙彪呢？我龙彪怎么还没有来啊？”但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参加高考，家里怕耽误我的前程，就隐瞒了外婆去世的消息。每次想起外婆弥留之际的话，都会泪眼朦胧。

如今，外婆已经离开我30多年。因在外地工作，石井村也不再常去，但还是经常想起村里的一草一木。灯盏屋前大片的稻田，长长的机耕路，屋后高高低低的橡子树林，古老的水井，仿佛都在告诉我要饮水思源，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而环抱石井的绵绵群山，犹如外婆搂着我的温暖臂膀，时常出现在梦中。外婆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她对我偏心的疼爱，仍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的心中，忘不掉，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