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要说回忆家乡的往事,不得不说我所经历的文囘革岁月。上世纪的一九六六年,在全国掀起了人所共知的文囘革风暴。那时我才十周岁,还处在朦朦胧胧的孩童时期。尽管我生活在偏僻的山村,社会的动荡、变化,仍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一年我在本村读小学三年级,忽然有一天,老师告诉我们:“书本上的几篇课文《一条军毯》、《朱囘德的扁担》……不让读了,必须用浆糊封住”,我们不解地问老师为什么?老师说:“这是上面的指示,说是毒草”。我们越发地不明白:以前大哥哥、大姐姐们读这课文不是毒草,为什么临着我们读时却变成了毒草呢?这些问题当然老师也无法回答。后来老师逐渐地就不按书本给我们讲课了,基本上就是读报纸,看新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记得当时最抢眼的新闻就是:“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黑店”,这些让我们孩子似懂非懂的词语在我们眼前、耳边反复出现。不管同学们会写不会写,都让拿起毛笔在旧报纸上写批囘判囘稿,并张囘贴在校院墙上。当时我还感觉的很好玩、很热闹,哪里会知道这竟然是一个空前的政治运动开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冬季的一天,大雪过后,学校院内扫起了雪堆,同学安某,拿起一木棍在雪堆上贸然写出“打囘倒刘囘少囘奇”五个大字,在场的老师和同学们无不愕然。班主任王文瑞老师让马上涂掉,并追问安某这是怎么回事?安某说是从红卫兵传囘单上看到的口号,老师马上对他进行了批评,说:“这可不是弄着玩的,传囘单不可信,报纸上没有说就不能瞎写。”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个时候,村子里“破四旧”的风囘潮正普天盖地,所谓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实际上就是对传统文化,古代建筑的大破坏。真武庙、老爷庙、龙王庙、三官庙、观音堂中的泥塑像被村里的年轻人全部砸毁,木质雕刻的塑像全部集中到六戏台大院,用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六戏台是我们村最具代表的古建筑,房檐前那两个精制的大龙头,此时也被锯掉,这让村里上岁数的老年人心疼的直叹息!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后来就连各家户所住的古瓦房房檐猫头也难以幸免,都得砸毁。记得为这事我们院还发生一个小插曲:我们院为四合院,西半部为我二爷的,东半部为我本家“罩帘叔”的,我们所住的东房是典租“罩帘叔”的。“罩帘叔”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上房就“噼哩叭啦”砸瓦猫头。这时,让从街上回来的二爷看见了,顿时火冒三丈,骂他“败家子”,执意上房要打他,吓的“罩帘叔”直向他二大伯(我叫二爷)认错。后来二爷想出个两全办法,用土泥将房的瓦猫头逐个抹住,既破了“旧”又保住了瓦猫头,这让我好佩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次和我们同住一道街的孙爷爷家,不知被谁告发,说家中供奉着灶王爷呢,在那个时代这还了得!村子民兵进家搜查,结果将供品全部仍到街上,孙爷爷嚎啕大哭!在街上追着捡这些食物,邻居大妈大婶们见状谁也不敢吭声,但心里都很难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听我四叔讲,我太爷曾在清朝时期中得秀才,相当于七品官位,家中一直保留着太爷的顶戴花翎帽。这时四叔担心,一旦被民兵给搜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于是狠狠心就把它给烧了。几十年过后,四叔每当谈起这件事来仍感到十分的惋惜和内疚。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记得当时最流行的一句歌词是:“贫农下中农一条心,天南海北一家人”,对我剌激很大。因为我家庭出身偏高,是上中农,虽然也算团结对象,但已在边缘,是有“轻微剥削”的。我小小的年纪,心中总感觉有一块石头被压着,非常羡慕那出身在贫下中农家庭的孩子们,人家根红苗正,干什么都是被优先考虑的对象。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后来随着形势的发展,我看到被定为地主、富农的家庭越发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其中有与我同姓本家的爷爷、伯伯和叔叔们,他们被“戴帽”,列为专囘政对象。在他们的家门口和他们的衣服上都缀一白牌,标上“地富分子”。白天村召开群众大会,让他们集中到南墙跟,并不时的遭受轮番批斗和拳打脚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批斗本村富农张某的大会上,其长子上台发言批判其父亲,表示与其父划清界线,可过后不久,其长子又被莫名其妙地揪上台来进行批斗。我后来才知道原因:其长子发言批判其父亲之后,又见“革命群众”将其母亲从家中揪来,老太太披头散发,被押的跌跌撞撞,作为儿子的他,见状一下精神崩溃,本能地上前保护母亲,可这一下闯了“祸”,说他刚才的表态是假的,是欺骗群众,必然遭到更严厉的批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学生,说到邻村水沟村参加阶级教育活动,当到目的地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参加水沟村批斗地富分子的大会。会还没进行多长时间,只见人们挥舞着拳头,高呼着口号,将一位老者推来推去,最后把他推倒泥坑,老者免强爬起,又被推倒,老者滚了一身泥,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但谁也不敢流露出怜悯之心,因为这关系到“阶级立场问题”。此时我心在颤抖,在疑惑,这难道就是革命行动吗?我试着在老师的脸部表情上寻找答案,老师冰冷的表情让我明白了:这是运动,是运动让人们变得如此无情!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后来随着运动的持续,竟然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村里进住了工作队,所有村干部一律靠边站,一夜之间变成了走资派,是什么刘囘少囘奇的代囘理人!竟然和“地、富、反、坏、右”站在一块被揭发、被批斗!记得在一次批斗走资派的大会上,群众振臂高呼口号,一位住村的公社干部没有喊,原因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是上级派来的,没把喊口号当一回事,结果被村子几个调皮的年轻人发现,随即给他后背贴了一张大字报。这一下可弄出笑话,因为大字报贴上就不能撕,否则被视为反革命行为。这样,这位公社干部走到哪里,人们看到哪里,笑到哪里,弄得他好尴尬、好没面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记得那是一九六七年夏季的一个晚上,村子继续召开批斗“走资派”大会,批斗会和往常一样,由村革委会指定几位有文化的年轻人,和本村小学几位教师(公办教师,不是本村人)提前写好批囘判囘稿上台发言,对“靠边站”的几位村干部作为“走资派”进行批判。但岀乎意料的是,这次被批判的村干部一反常态,他们好像事先串通好似的,不服批判,与发言批判者进行针锋相对地辩论。我记得当时在台上发言的是我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她是一位女教师,才年方二十几岁。她发言不到两句,就被对方顶得哑口无言,下不了台,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于是本校姓孙的男教师上台帮助辩论。唇枪舌剑,双方辩得不可开交,会场只能是不欢而散,他们的争论却更加激烈,最后弄到大队队部继续辩论。由于大队部紧挨我的家院,深夜我躺在炕上还听见他们互相辩驳的声音,此时我也为这几位被批斗的叔叔的大胆表现捏一把汗。可后来听说此事反映到公社,公社也没了辙,原因是中央提出搞革命大联合,在农村不再搞揪斗走资派了。原来是这几位“靠边站”的村干部成天听新闻,看报纸,吃透了上级精神,弄得在任的村革委会成员反而倒脱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时间进入到一九六囘九年春天,当时我已经十三周岁了,一些人情世故也懂得了许多。一次村子里来了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大卡车,大卡车上有六、七个人脖子上挎着大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某某”“地富分子某某”……被警囘察押着,说是从县城来的,是搞沿村游囘行批斗的,一位警囘察手拿着喇叭不断地在车上高声宣讲。被批斗中给我印象最深是那一位:身材魁梧,高大个子,四方脸,大眼睛,姓名闫洪德,原在天津某厂工作,主要“罪行”是有投靠苏修的言论和行动,后被遣送回原籍涿鹿,他被捆绑的最紧,看来“罪行”最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后过不长时间我到县城去找父亲(父亲是矾山服务处驻涿采购员),正巧碰上县里处决“犯人”,说是处决的正是那个闫洪德。那天县城大街门市全部关闭,街道两旁站得全是人,不一会车队缓缓过来,车上的高音喇叭不绝于耳,第一辆卡车车顶架着一挺机关枪,后面便是全副武装的警囘察,第二辆卡车押的“犯人”正是闫洪德。他头被摁在车前顶棚上,脸部正侧向我站的这一方,只见他嘴被铁丝勒着,满脸血沫,两只眼睛瞪着有鸡蛋大。面对这一残状,我被吓的心在“砰砰”直跳,真是太恐怖了!处决闫洪德的场地在桑干河沙滩上。那个时代处决犯人不管收尸,让人们围观,那场景残不忍睹,我就不在细说。据说他的亲属怕受牵连迟迟不敢去收尸。后来听说闫洪德临刑前的满脸血沫,是因为闫洪德不服,张口申辩,被人用改锥从腮帮扎进将嘴撬开,再用铁丝将嘴勒住而流的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粉碎“四囘人囘帮”后,国家拨乱反正,落实政策,推囘翻给闫洪德强加的莫须有罪名,给其彻底平囘反昭囘雪,据说国家给他的子女全部安排了工作。当然这都是后话。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荒唐的年代发生荒唐的事情。用今天人的思维来看待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是不可思议的,但在那个时代的的确确就发生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文囘革之初,县里电影队来我们村放映毛主囘席在北京八次接见红卫兵的纪录片。当毛主囘席以他那魁梧的身材,挥舞着巨手出现在影幕前,场子里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毛主囘席万岁”的口号声此落彼起。我们一邻居王大婶平时大大咧咧,开玩笑惯了,这时她无意之中喯出一句话:“毛主囘席怎么不说话呀?是哑巴?”这一下可砸锅了,后被人告发工作队,第二天俩口子连续遭批判,罪名是谩骂伟大领袖,交代材料写了一份又一份,可把他们折腾的不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文囘革年代的春节,其特点是政治色彩浓,家家户户贴的春联自然都是激进的政治口号。记得我们村有两户人家因贴春联惹了祸。其中一家对联写得是:“资产阶级要消灭”,“无囘产囘阶囘级要专囘政”。另一家对联写得是:“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他们都是请本村会写毛笔字人给写的,从字句和内容上看没有什么问题。可问题就出在他们家庭成分上。由于他们都是富农成分,这样工作队就要给他们上纲上线:第一家的对联连起来就是:“资产阶级要消灭无囘产囘阶囘级专囘政”。笫二家的对联虽然内容没错,但站在地富分子的立场上就是要跟无囘产囘阶囘级记仇,要反攻倒算。这样一分析性质就严重了,这对联无疑变成了反囘动标语,大年三十他们被关了起来,遭受数不清的交待和批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记得一次,一位外乡讨饭的老人,手拿一把二胡来到我们院,他不停地拉,不停地唱,当然所唱的歌曲全是文囘革歌曲了。老人虽然污头垢面,穿得破衣烂衫,但自伴自唱的声调却很在韵味上。我母亲看他甚是可怜,可那时代都生活紧缺,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救济他,只能挖了一碗玉米面给他。老人非常感激,说什么还要给再唱一段歌曲。当他唱到“……穿得暖,吃得饱,人民生活提高了……”时,我和母亲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今天反思文囘革十年,确实是一场灾难,它祸害了一个时代,毁掉了一代青年,给国家和人民造成的损失和破坏是空前的,不可估量的!我们绝不能让此悲剧再重演!</span></p> <p class="ql-block">六戏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