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

春风送香

“文化大革命”初期的天安门广场群众集会。

伟大领袖毛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检阅红卫兵。

　　“文化大革命运动”是我们这一代人和我们的父辈们共同经历过的，“大串联”是这场运动初期作为学生的我们的独特的经历，我们的后代都不了解这段历史，我想结合我的亲身经历，把这段历史记录下来，让我们的后代了解在那个年代发生的事情。

1966年我正在读高中二年级，5月份开始，报纸上陆续刊登出《横扫一切牛鬼神蛇》、《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左派学生的光荣责任》等文章，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全国的机关、厂矿、学校都在搞运动，揭阶级斗争的盖子，大字报铺天盖地，各个单位的领导几乎都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靠边站了，造反派夺了权，学校停课了，工厂停产了，公检法瘫痪了，大家都在搞运动。家庭出身是地、富、反、坏、右的，历史上有问题的人都成了运动的对象，高级知识分子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学校校长成了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急先锋受到批斗……8月份由北京开始的红卫兵运动发展到全国，全国各地纷纷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学习北京红卫兵“破四旧”，砸烂封、资、修的东西 ，使大批珍贵的文物遭到破坏。1966年9月5日，中央发出《通知》，支持全国各地的学生到北京交流革命经验，也支持北京学生到各地去进行革命串联。全国性的大串联运动开始了。

1966年10月27日，我和我们班的另外两名女同学在学校“文革筹委会”开了介绍信，准备到北京串联。傍晚我们三人步行到阜新火车站，坐上了南下的火车。由于搞运动，火车运输不正常，我们坐的车到义县就不走了，说要停留十个小时才有去北京的火车。所以我们下了火车，王同学说她有一个亲戚在义县，她也没来过，只知道他们家人在“义县塔”下的一个粮食加工厂上班，我们一路打听还真找到了，她的亲戚非常热情的接待了我们，给我们做了大米饭吃，（那时大米供应很少的）饭后又拿出她家的新被褥让我们休息，我们美美的睡了一觉。下午4点，我们又上了义县到北京的火车，车上的人挤得满满的，行李架上、厕所里都是人，（串联的人都是免票上车）站都站不下，更别想有座位了。由于交通堵塞，火车在锦州、在天津分别又停留几个小时，10月29日中午12点半才到北京。到北京是在永定门车站下的车，下午2点多我们去北京市委接待站办理住宿手续，地点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内 ，办法是大家站好队，按次序上车，由公交车分别送到各处红卫兵接待站。我们三人跟着站排，队伍很长，绕着体育场内的跑道两圈，一直等到5点多汽车还没来，人多挤来挤去，把队伍都搞乱了 ，我们就不排队了。天黑了，困的要命，我们坐在体育场的墙根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冻醒了，决定干脆自己找住处去。我们迷迷糊糊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碰到马路旁一大队人在排队上汽车，我们也跟着排队上了车，汽车把我们拉到了“红光电影院”，每个人一个座位，每人发了一包饼干和一本“十六条”，由于旅途的劳累，我们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把我们分配到中山公园附近的一个居委会“红卫兵接待站”，晚上睡在铺有草垫子的地板上，盖着从居民家借来的被子，（被子上缝着写名字的布条）吃集体伙食。记得有一次吃面条，在院子里，一个女孩的碗里掉进了一个柳树叶，她就把面条倒进了下水道，当时就有几个身穿旧军装，腰系武装带的“革命干部”子女质问她是什么出身？让她背诵毛主席语录“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小女孩被她们说哭了，可见当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紧张，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有一点儿差错。

11月1日、2日两天，我们全国各地来的红卫兵集中到天安门广场，排列成一个个方队，由解放军对我们进行队列训练，准备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大家的积极性很高。

1966年11月3日 ，是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的日子。凌晨一点钟我们就起来集合，到天安门广场上排队等候毛主席的接见。我们的队伍排的地方离天安门不太远，大约在东单的位置。早饭和午饭每个人发了馒头和煮鸡蛋，早饭是坐在长安街上吃的。接着各个方队互相拉歌，毛主席语录歌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十点零五分，扩音器里响起了东方红乐曲，伟大领袖毛主席登上了天安门城楼，人群沸腾了！红卫兵小将高举毛主席语录本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欢呼声响彻云霄。受阅的队伍行进非常缓慢，大家都想多看毛主席几眼，有的为了离毛主席近一些看得更清楚，竟然不顾维持秩序的解放军战士的阻拦，跑过了金水桥。由于拥挤，有的女孩辫子挤散了，鞋子挤掉了全然不顾。每个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的人都满头大汗，但是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清楚的看到了毛主席，他们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由于前面的拥堵 ，受阅队伍行进更加缓慢了，中午12点多钟我们的队伍才移动到天安门前，大家都踮起脚尖，我看到了毛主席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我们激动的跳起来，热泪夺眶而出，久久不愿离去。同时我们还看到了敬爱的周总理，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的同志们！毛主席他老人家已经站了六个多小时了，他需要休息啦！希望大家顾全大局，赶快往前走！”边说边做出“往前走”的手势。队伍行进稍显快了些，天渐渐黑了，后面的人肯定见不到毛主席了，大家手举毛主席语录本，眼含热泪齐声高喊：“我们要见毛主席！我们要见毛主席！”这次被毛主席接见的红卫兵和革命师生有二百多万人，为了使大家都能见到毛主席 ，组织者改变了办法。11月4日，未被接见的红卫兵整齐的坐在长安街的两侧，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分别乘坐敞篷汽车，从长安街上缓缓驶过 ，并向两侧的红卫兵小将招手致意，这样就满足了大家的心愿。

我们在北京呆了八天，参观了军事博物馆， 观看了《收租院》泥塑展览，到过动物园、北海公园等地。11月8日晚，乘火车南下，11月10日早上到了我们第二个目的地——长沙。

到长沙以后，我们被分配到湖南省计量局的接待站，位置在湘江西岸，由江边的荣湾镇坐汽车到終点，地址较偏僻，但是距离湖南大学的二姨家较近。

我们到长沙的目的主要是去毛主席的家乡韶山参观。11月13日，我们半夜就起来了，先到长沙汽车西站集合，5点多上汽车，天公不作美，早上就开始下起了小雨，二十几辆大客车满载着从全国各地来的红卫兵 ，浩浩荡荡向韶山进发，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旅程到了韶山。雨越下越大，有的人怕浇湿了干脆没下车，我想如果不下车看看不是白来一趟吗？所以我不顾一切冲进雨中，坚持冒雨参观了毛主席的旧居，我回到车上把棉衣脱下来，已经湿透了，大家帮忙拧出来不少水。回来我去了二姨家，把浇湿了的衣服洗了，棉衣放在灶上烤干了，二姨用布兜子给我装的馒头和糖块，准备让我路上吃的，明天我们要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上海。

11月15日，我们半夜就起床了，收拾好东西到湘江东岸的五一路上排队等候上车。由于运动期间，火车没有准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往里放人，大家只好等待，队伍一直从火车站排到湘江边上，碰巧遇到了我们班的三个男同学，我们站到了一起。突然前面开始骚动，开始放人了，（文革时期串联的学生坐车不要票）我们都站起来 ，跟着队伍一起往前跑，忽然我的一只脚上的篮网鞋被人踩掉了，我想弯腰取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流如潮。我只好把我的布兜和一条棉毯子递给王同学，让她们先走，我找到鞋以后再去追赶她们。我退到队伍的边上，眼睛注意人流的脚下，看能否找到我的那只鞋？只见无数双脚在我眼前跑过，什么也看不见。好心人还是很多的，一会儿一个人递给我一只鞋说：“看看是不是你的？”我一看是一只黑色灯芯绒面、红褐色塑料底的女式布鞋。一会儿又一个人递给我一只鞋说：“看看是不是你的？”我一看和刚才那只鞋正好是一双。最后人走完了，我的篮网鞋才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我如果当时穿上失而复得的鞋去追赶大部队还来得及，可是我没有 ，我拿着捡来的一双鞋送到了车站广播站，我要求她广播一下寻找失主，并且不肯告诉对方姓名，甘当无名英雄。这就是60年代的年轻人的精神面貌，雷锋精神在这一代人的心中已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我从广播站来到检票口已经停止放人，我和她们说了不少好话才同意放行，我飞快地跑到站台上，去上海方向的火车已经徐徐开动，我仅仅差一步没能上去这趟车。当时把我气坏了！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心里怨恨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她若早点放我过来就不至于赶不上车了。当时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我心想哭也没用，还得自己救自己，打听了车站工作人员得知，八点半还有去上海方向的车，我就站在站台上等到八点半，火车过来我就上去了。上车以后正是别人吃早饭的时间，我的东西让同学带走了，所以没什么吃的，对面座位上的女同学知道了我的情况，递给我一个小烧饼让我吃，口中还念道：“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接受了她的盛情。火车行至萍乡车站，高音喇叭传出：“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的战友们！萍乡车站停车20分钟，并准备了米饭，需要吃饭的同志请下车。”我急忙下车，想解决一下肚子饿的问题，没想到饭碗有限，我只好等待别人吃完饭的碗洗一下再吃。（大米饭、咸菜条）我刚吃一半的时候，广播又响了：“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的战友们！火车马上就要开车了，请大家赶快上车！”我赶紧掏出手绢，上面铺了一张纸，把剩余的大米饭倒在上面，提着手绢的四个角就上了火车，样子真够狼狈的。上车以后再把剩余的饭吃完，那个年代是不准把大米饭扔掉的，浪费就是犯罪。由于交通堵塞，火车到南昌就不走了，我们只好在南昌站下车，还要步行到南昌东站，继续寻找去上海方向的火车。由于急于赶上我的两个同学 ，中途路过“南昌革命烈士纪念堂”我都没有进去参观。车站前面的席棚子上贴满了大字报和寻人启事，我上前看了一遍有没有给我的留言？没有看到。（后来听他们说，上车以后给我占了位子，前后车厢找我没有找到，并通过列车播音室广播找人没有结果。到南昌后给我留过字条，可能是他们找纸笔的时候我过去了，没有看到。）

从南昌发车只有到金华的，还是闷罐车，为了早日和同学团聚，我豁出去了，只要离上海越来越近，不管什么车都坐。闷罐车上没有厕所、没有凳子、没有广播，到什么地方停车？停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又是在夜里行车，车上有个小姑娘实在憋不住了，火车一停她就下去尿尿，火车只停一分钟就开了，把她吓得大哭起来，这种车很高，又没有梯子，小姑娘裤子还没系好，被一个男生一只手把她拎上来了，她才止住哭声，大家都很同情她，安慰她。如果把她一个人扔到荒郊野外，半夜三更的，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追上同学我昼夜兼程，从金华到杭州，从杭州又转车到上海，到杭州都没想到玩一下 ，经过四天的旅程，11月18日终于到达上海。我先到上海市委接待站“查卡片”，每个省来沪的学生都有登记卡片放在一起的，我把辽宁省的厚厚的一摞卡片仔细的翻了一遍，没有查到，我终于死心了——她们还没到上海。（事实上她们曾在杭州停留了两天）我一无所有，幸好有个钱包放在身上，才不至于饿肚子。我先找到接待站安排的住处 ，位置在徐家汇江湾五角场附近的控江新邨，没有入住的新住宅楼五层，同屋住的是广东的几个学生，说话听不懂。人生地不熟的，只有靠自己，洗脸没有毛巾只好用手绢擦一下。我买了个书包，放点儿零用东西，白天走到哪里就背到哪里。11月20日，到复旦大学抄大字报；21日参观了鲁迅纪念馆和墓碑；（在虹口公园内）11月22日参观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会址；24日去东方红电影制片厂看大字报；（原天马电影制片厂）25日到了上海外滩南京路、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大世界。

我读高中的校徽。

“文化大革命”中每个人都有的毛主席语录本。

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合订本。

毛主席像章。

毛主席像章。

到北京串联，我在天安门前手拿“红宝书”拍照。

　　这时候中央发出了“返校复课闹革命”的号召，全国所有的交通工具动员起来，运送串联学生返回原地。我每天都到接待站去找工作人员，向她们说明我和同学走散了，我的裤子破了等困难，（有一条新裤子让同学带走了）请求她们早点儿解决我的返程车票，她们满足了我的要求，给了我一张船票，使我有机会体验在大海上航行的滋味。

11月26日，我登上了上海到大连的货船。我们坐的五等舱也就是货舱，地上铺的草袋子，大家坐在上面，头一天大家都觉得很新鲜，有说有笑，早上随着船上广播里“心中的太阳红艳艳，战士爱读老三篇”的乐曲响起，大家都登上了甲板，兴致勃勃的观看海上日出，一轮红日从海平面跳出来，霞光万道，太美了！我们真正看到了大海波涛汹涌“无风三尺浪”的壮观场面，大家的心情高兴极了。到第二天就不行了，甲板上到处是呕吐物，船舱里的垃圾桶旁站满了人，都在等待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东西吐出来。我也有点儿晕船，但是没吐，只是头晕，只好闭着眼睛躺着。经过两天两夜零半天的海上航行，28日中午到达大连，我下了船急忙去了火车站，得知当天没有车，要等到第二天才有去沈阳的火车。我在大连火车站呆了半天一夜，夜里我就睡在车站的水泥地上。29日坐火车去沈阳，晚上6点多到沈阳，又转坐7点多钟的火车，于夜里12点到达阜新。历经34天的大串联结束了，大串联是辛苦的，但使我经了风雨见了世面，涨了知识，开了眼界，锻炼了我的意志和克服困难的精神。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经历，我都佩服我年轻时候的闯劲和勇气，那一年我才17岁。大串联结束以后，我们回到了学校，同学们自发的成立了各种红卫兵组织。在以后的岁月里，和同学们聊起大串联的故事 ，都感到很传奇，很有趣，也很值得回忆。

红卫兵袖标。

学校成立的各种红卫兵组织的袖章。

1967年8月1日 ，我穿军装，戴红卫兵袖标，手拿“红宝书”在毛主席像前拍照。

2008年9月15日，纪念上山下乡40周年聚会上，我们当年一起串联的三个女同学见面了，非常高兴，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