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梢尖上的那几片叶子 那年,那事……(六十六)

岳冰

<p class="ql-block"> 白桦梢尖上的那几片叶子</p><p class="ql-block"> 那年,那事……(六十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有永是清晰的影像;生命中,有永是鲜活的律动。那是几片叶子,在高高的白桦树笔直树干的梢尖。絮白的流云下,它翠染蜡绿;湛蓝的晴空里,它亮泽纯黄。风雨中,它们扭动着、跳跃着细长韧实的叶柄,抖甩翻舞、快活激悦着,闪着、转着心形的笑靥,翻抖出哗啦啦、哗啦啦的脆响。那是与风、与雨、与阳光的交响乐。欢快的,强劲的,悦耳的,韵律的。</p><p class="ql-block"> 那就是一支歌。我听过。听过了少年,听过了青年。然后,它淹没在红尘的喧嚣里,几十年。如今,所谓功德圆满了,功成名就了,荣辱随风了,毁誉皆空了。我又听到了它,我又哼起了这支歌。</p><p class="ql-block"> 时光,是峻峭的悬崖;岁月,是恣肆的浪花。其实,即使在没听没唱的那些年轮里,它的旋律也一直迴响在我的生命中。</p> <p class="ql-block">  1968年我到农场时已至严冬。那天还飘着大雪。旷野望川,雪域无垠,地莽莽,天茫茫 ,天地浑然。第二天早晨出工,才见场部后方,一带远山横亘在大雪原上,银岭苍峰,如大写意的水墨般,雄浑渺渺,朦胧浓淡。直到转过年初春,食堂的回乡知青梁永生带我去看冰凌花那天,才发现,原来,小北山前,有那么大一片白桦林!</p><p class="ql-block"> 那是快三月末的一个周五。我俩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小北山时,一路我已感觉出,路两边的大地和苇淀积雪已渐融渐少了许多,越近山边越能看出一些不同树种的林子各自的轮廓。我的视线差不多一直盯着那一斜坡浓郁的苍绿。那时心里是很崇拜苍松不老的。并且,很流行很爱唱的一首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长青……。</p><p class="ql-block"> 但是,快接近山脚了,视线越过杂树矮丛,我忽然看清了那些笔直笔直、银白光洁,高耸挺拔、并排参天的树干时,我惊叫起来:天呐!这是白桦林呢!一路上我怎么就觉着山这边的雪特别厚、特别多、特别白呢!我的天啊,原来,这里有这么多、这么高的白桦树呀!</p><p class="ql-block"> 梁子笑了起来,冰姐还认识白桦?挺行呀。我立刻告诉他,我的母校校园里,也有一片白桦林。一片小白桦。一言难尽的是:来到北大荒这一整冬,离开了那片小树林,我的心是多么失落,多么憋闷。无数次眺望北山,以为只是白雪苍松,哪想到竟有这等的意外和惊喜!</p><p class="ql-block"> 这片白桦林沿着小北山山脚向西绵延。齐齐整整,高耸岸然,像无数银盔白甲的武士,雄纠纠地布列出的威武军阵,让人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 匆匆地去寻冰凌花。在二道岗冰雪尚存的向阳坡上,那一片片灵挺纯黄的小花,让我惊异超前,震撼超前,感慨超前!回程路上,抚着洁白光滑桦树干的手,传递给身心的是熟悉热切的温暖。从初识乍见的冰凌花,到再逢久恋的白桦树,都让我心热、眼涩、口干。</p><p class="ql-block"> 我正伸出手想掬一捧溶化的雪水,梁子拦住我,用我们带着防身的砍刀,先削下两三寸长一段树枝,揉搓几下,抽出里面的木质条,就做成一个吸管。我正不知何用,又见他轻削下一层桦树皮,然后用刀尖在那钻了几下,把小管插进去,一会儿,顺着小管,滴滴答答就流出清泠泠的桦树汁。清冽、清香、柔爽、微甜,口舌喉咙,顿生清津,直润心肺,滋进五腑六臟。神奇!惊异!我在校园小桦树下,读、背、写、算,也是五、六年,竟不知有此奇异美享!</p> <p class="ql-block">  离开了母校的小桦树林,永远地离开了。我才知道,白桦树所以那么婀娜秀姿,银干直上,碧翠婆娑,尤其顶梢上那几片心叶:早春最先吐芽,晚秋尙不凋落。原来,白桦树干里存蓄着这么多的玉液琼浆!原来,小白桦的根,从它脚下的泥土中汲取了这许多的精华滋养!怪不得,小时候我年年与它比高,可那道道刻划在树干上的记号,却只让我日益的翘足仰望。</p><p class="ql-block"> 每天,我4点一过就起床,到小树林里诵读、默念。至6点半前后,早到的校友进校了,我才回家吃饭,然后准点进教室上课。 </p><p class="ql-block"> 每天,最后那堂自习或体育活动下课,我便悄然一人,兀坐在白桦树下的长条木櫈上,演算、写字,还有冥想。那条櫈,是椅、是桌,又是床。头沉了,眼累了,把书本垫在下面,两手叉在脑后,跷起二郎腿仰躺其上,闭目沉思,更多时是游目蓝天。若大的白桦林,是我一个人最称心的书房。</p><p class="ql-block"> 每当那时,就会发现:白桦那宽心形的叶片,最大、最舒展的,往往都是长在最高干枝的尖梢上。似乎,在蓝天里,才是它们最能施展、最感惬意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湛蓝的天、游走的云,朝阳的辉、夕霞的彩,它们浴尽天光!风来了,它们如旗帜般迎风激扬!一面面心旗,牢牢地牵动着细长柔韧的叶柄,在枝头翻转腾挪,纵情欢舞,哗啦啦地宣示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和坦荡;雨来了,它们翘首挺胸迎接涤尘洗礼!一片片菁翠,幽幽地感戴着雨滴的亲吻,凝蜡绿黄、润泽洁亮,沙沙沙地轻吟着它们的成熟和成长。</p><p class="ql-block"> 我感受着它们。欣赏着,羡慕着,神往着。那片片心形骄叶如我的一颗少年心,跃跃地幻化着:习题纸片、成绩单、录取通知书,师长的眼神、爸爸的笑意、还有,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夫人)小姑娘那灵秀的倩影。就像许多的魂灵,在白桦稍头的空间,和着那哗啦啦抖动声,闪烁、幻化。然后乘着轻风白云,悠悠地飘过树梢,飘向比邻的哈军工学院楼群……</p><p class="ql-block"> 初高中在校学习的五、六年,头顶树梢间,那哗啦啦的叶子清脆的抖动声,伴我有声无声的读写,是我的交响乐!是我勤奋的学习生活的节奏,是我生命成长的律动!</p> <p class="ql-block">  我正将沦陷于那温柔的回忆中,“冰姐,过一个月再带你来,和现在大不一样。让你听听哗啦啦的满山桦叶声,你肯定会感动。” 我的心,其实已然呯呯而动了。梁子,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初中生,善解人意,头脑不空,可不仅仅是有点小机灵。自从我来后,他姐长姐短的融进我们读书的小圈子,总说,读你们这些书和读《红旗谱》《地道战》不一样。为了有机会多轮到书,连他妈妈梁大娘一见我都问寒问暖,拉我去家里吃饭,热情得不行。我也留心挑他能接受的《牛虻》《简爱》什么的偏着他点儿。谁让他的爱书对了我的脾性呢。瞧今天这嗑唠的。</p><p class="ql-block"> 风过桦林,带着蜡质的桦叶片,独有的哗啦啦的清脆的抖甩声;春夏浓绿,秋冬纯黄,一片神话秘境般的色彩;高梢上的叶子,驭风御雨轻巧灵动,傲舞苍穹飒飒的英姿。都曾让我精魄旺盛,神思光灵。更何况这百里大山,地气天风中这些高树秀木,岸然危耸。漫山遍野,叶子的合弦,会是怎样摄魂惊魄的哗啦啦!大自然又会给我怎样的生命感召!我准备着,期盼着。</p><p class="ql-block"> 谁能想到,过了一阵子,有一晚回寝,天已擦黑,大火炕稍头,我当书桌用的小木箱上,竟有两样精巧的物件,让我们宿舍十名女生兴奋抓狂。</p><p class="ql-block"> 擦火柴想点亮油灯,咦?这是什么!煤油灯已套在一个台灯罩里。亮白光滑的木板灯座,桦树皮刻边的灯罩,新鲜洋溢的桦木鲜馨气味。旁边还有一段剝了皮的树根,挖空了圆心,刨得溜光,噢,是个笔筒!</p><p class="ql-block"> 大家奇着看着,唧唧喳喳评说着,就有人的眼神在我脸上溜来溜去了。我其实心里也知道是谁给做的了,本不想说,就说不知道。可是一想,经不起误会和误传啊!于是赶紧说,我求梁子做的。班长说:这小子,憨达憨达的心儿还挺巧!金秀瞪她一眼:你看人哪块憨达了?大红接话楂:人就是对冰姐好,谁也白眼气!我心里说:大红啊大红,你个傻大姐!怎把话头又引我这了!忍了吧,就此打住。</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新切桦木的馨香,压过煤油味儿。我不能不把那哗啦啦的树叶声写进日记,写了半夜,抹一下鼻孔,没有往常那黑黑的煤油烟子。那一夜,我随着手中的笔,遨游在小北山的大桦林中。那台灯,那笔筒,一直伴着我结束了兵团战士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有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是,木,还是要秀,出众了才会是材。我现在方知晓,人生一世和草木一秋竟会有这么多的渊源和类同。那桦树,逢春之时生长极快,且,一干笔直冲天。高梢上先发芽,叶片又超大;到秋时它本属落叶乔木,可那尖梢上的叶子总是最晚才落,甚至经冬不落,经寒而红艳 。老而不墜,老而不枯,鲜黄亮丽,永持生之律动!</p><p class="ql-block"> 青壮时完成了信念和志趣的养成。芳华与迟暮之间,初心不改,气质不衰,兼修愈善,美从德来。那哗啦啦的生命律动,正是这一类人的精神故乡,心灵家园。</p><p class="ql-block"> 一路走来,小桦树林,感恩母校的恩师、父母。下乡的人生逆差,北大荒的沃土莽原。大桦树林,感恩农场的父老乡亲、同命运的兵团战友。一世情衷,心怀故念。</p> <p class="ql-block">本文图片:自拍和科普文汇</p> <p class="ql-block">3月26日15:4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