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是穿着母亲做(方言读作zou)的布鞋(方言读作hai)长大的,至少在1997以前,一直是这样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最喜欢母亲给我们做的布鞋了,特别是紧布儿鞋,穿在脚上的感觉那可不一样,除了稀样、舒适,最主要的是崭新,在人前穿着很体面。虽然,这和城里人穿的皮鞋运动鞋不可同日而语,但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月,算是穿的很好的鞋了。母亲总是从村里年轻妇女或者手巧的老太太手里借来最新最兴时的鞋样样,用牛皮纸或者报纸剪好样样,这些样样用完后一般都要夹在大书里收起来,放在蒲篮里或者掉了色的依旧能看出来红色底色的银柜里,以备后面做鞋时再用。然后用大老碗和好浆子,浆子一定要和(huo)的然一点,用卸下来的窗扇正面来打褙子,窗扇正面一般比较光,打的褙子就结实平整。一层浆子,铺一层没用的旧的衣料或者是废弃的布料,再用手抹一层浆子,再铺一层碎布料,每一层布料都要贴补完整个窗扇,直至达到一定的厚度方可,褙子一般以长方形的样子存在。然后把褙子放到太阳下晒干,一般都要晒几天。最后用剪刀铰(剪)出鞋底鞋面轮廓,再仔细修一修鞋底边缘,鞋底一定要西样(好看)一点。然后给鞋底用浆子包上白色布料的边边,每层鞋底都要包边儿,几层鞋底也要拿浆子粘在一起,达到一定的厚度,压上砖头等重物,使鞋底粘合的更加牢固一些。用白布压着边儿的叫细边,毛边则是底子粘好后,用剪刀沿着鞋边慢慢刮出来的,把鞋边周围刮毛刮糙。母亲知道我爱假的很,知道我特别爱穿毛边的布鞋了,所以奏的鞋总是毛边的多,细边的少。至于鞋面,也是依着鞋样铰(剪)出来的,面料多是灯芯绒,最要紧的是缝上有弹性的两片紧布儿(里面有松紧儿的布,富有弹性),在鞋面上呈倒八字形,我们习惯叫它紧布儿鞋。最费力的要数纳鞋底子了,鞋锥子、顶针、大针、细绳(白色的粗线),这些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在鞋底子上用鞋锥子锥一锥子,鞋底便留下一个小眼,然后将针线从小眼纳下去,很多时候还要用顶针顶着针下去,底子这边再将针线拉出来,顶针一般都是铁质的,偶尔也有铜质的,像一个戴在手上很宽的戒指。锥一锥子,纳一针线,在“嗤—嗤—”地拉绳声中,一针一线,一针一线慢慢地纳出来!母亲一般会从鞋底的脚尖处开始纳,从起初的几个针脚,到最后鞋底出现无数个均匀紧凑而富有凹凸感的针脚。纳鞋底是最费工夫也最费力气的活。母亲一般要纳好多底子出来,做鞋时只要把做好的鞋面拿来,纳到鞋底子上就好了。母亲纳鞋的时候,特别的仔细特别的认真,眼睛紧紧盯着鞋底,手里不停地忙活着,就像是在做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是啊,给孩子们做鞋做衣服,在母亲看来那就是最大的最要紧的事,孩子就是她的希望她的全部。白色的细绳在大针的穿引下,穿过鞋底,然后母亲用手腕缠上细绳拽紧,甚至还要用牙咬着绳子,把绳子和鞋拽的紧梆梆的。母亲一般都会做好几双布鞋出来,供我和哥哥穿用。那时候,家里很穷,活就显得特别的多。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好像总是干不完一样,我看见母亲总是忙里忙外,跑前跑后的,好像永远都精力充沛的样子。白天不是地里务农,就是在家里织布纺线,后来又跟着潮流用缝纫机轧(za)枕头轧花,还常常在夜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不知疲倦地熬着夜,给我和哥哥纳布鞋,缝补衣服,辛辛苦苦操心了一辈子!后来,母亲眼睛也不似以前明亮了,看东西有点暮,所以也就不再做鞋了,加上我们都工作了,穿布鞋的机会就越来越不多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心地善良,一辈子勤俭持家,是一个地地道道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把最好吃的最好喝的最好穿的,都留给了我们,自己却吃糠咽菜、忍饥挨饿,受苦受累,在将我们几个往大拉扯的过程中,无情的岁月硬是将大把大把的青春从母亲身上夺走了。皱纹悄悄爬上了母亲的额头,头发也慢慢变得雪白,母亲的身形日渐消瘦。岁月终究是一把无情的刀,不知不觉间就将母亲的美丽和青春,划割的无影无踪。这些布鞋,倾注了母亲一辈子对我们最无私最深沉的爱!母亲起早贪黑地劳作,没黑没明地拆洗缝补,紧着身子把我们拾掇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使我从来都没有因为家境贫寒、因为穿戴不如别人而自卑过,我甚至以此引以为豪,我以我的母亲为傲。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走遍了村子的田间小路,走过了山走过了水,走过了四季的清晨与黄昏,走过了无数的日日夜夜。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从蹒跚学步走到了而立之年;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从关中一个小小的村庄走向了繁华的都市,也不知穿烂了多少双布鞋!那鞋上到底流了母亲多少汗水多少心血!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都喜欢穿母亲做的布鞋,舒适而且幸福。至今,我还留有三双母亲早年亲手做的布鞋,可我舍不得穿,我怕穿脏了穿烂了,再也没有人像母亲一样再做给我了,再也没有人像母亲一样爱我疼我了。</p> <p class="ql-block">谨以此深切悼念我的母亲 2022年3月2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