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白鹭

紫蕊含笑（原创文字）

近段日子，我的耳边总是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这声音拖着颤音，有点急促，但是每一声却又会相互隔开。 呼哧——呼哧——呼哧—— 大概就是这样子。我正在睡梦中，半梦半醒之间，我竟然能够听到我自己打鼾的声音。而每当我听到这种声音，竟然莫名地心慌起来，感觉自己的鼻腔里住了一个魔鬼，正以我看不到的身手到处乱闯，让我感觉自己正处在黑不见底的危险中。我只有努力地在黑夜中睁大我圆溜溜地黑宝石般漂亮的眼睛，仿佛那眼睛里有一汪澄碧的湖水，能够缓解这种呼噜声带给我的恐慌。 我去了两次医院，院长医生是我的老同学。给我验血照片，我很恐惧，我平生最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我害怕血晕。最后，医生建议我服用中药汤剂。他对我说：“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小毛病很多！你精神恍惚，经常晚上睡不着觉，食欲也有问题，肝火旺盛，鼻咽喉……”老同学的双手在键盘上不停地敲打，“你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养，调理一下你的身体……” 就这样，我离开了人来车往高楼林立的繁华城市，去一个人迹罕至的有山有水的地方，还有鲜花和鸟儿…… 　　我沿着一条大河，不停地走，走到了一个废弃的码头前，河滩上搁浅着一只乌蓬船。我停住脚步，望着“渡口”两个字蒙着满是皱纹的沧桑。顺着铺满落叶的石阶而下，我听到“沙沙”地诉说声。一棵千年的枫树上留着最后一片红叶，听说是在等待那个风尘仆仆的归人，合唱那首流传千年的相思曲……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樟树正从河对岸伸过他那千年的手臂，想要揽住红叶最后的风华，从此揉进彼此千年的仰慕和思念中！我提起我轻盈的洁白的罗裙，伸出我纤细的双腿，轻步舞风，欣长的脖颈正翘首企盼……这时候，一缕晨风吹皱水面，荡起阵阵涟漪。岸边的垂柳纤手轻拂，挠了水花儿一脸温柔。早起的太阳还惺忪着眼睛，滑过草尖露珠的颤抖，我在岸边亭亭独立，绰约的风姿在阳光里等待一声久违的呼唤！ 乌篷船上的老艄公钻出来，苍老的声音在水面停了几停，我听到他被惊到的声音里藏着喜悦：“白鹭，白鹭，白鹭……”他擦擦浑浊的双眼，驼背更弯了，河风掠起他稀疏的白发，酱红色的脸上皱纹正在一丝一丝铺展，有一滴泪，正被船橹摇落。 我轻移莲步，身姿轻盈。当我站在久违的乌蓬船上，舒出了一口长长的气。这时候，急促的“呼哧呼哧”声似乎远离了我！我看到了那条熟悉的山溪，溪水潺潺，正流向清亮的大河中。岸边高高的青山林木葱葱郁郁，正在晨光里醒来，惊动了贪睡的鸟儿，正在树枝间抖动着潮湿的翅膀。 　　船橹掀起串串水花儿，我看到船头的鱼篓静静地立在风里，老艄公的斗笠大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白胡须很长，他依旧穿着那件棕蓑衣，默默摇橹。相对无言，我望着那个沧桑的孤独背影，我知道我走得有点远，穿过了人山人海，走过了大街小巷，车水马龙，红尘紫陌，穿梭而过…… 我来到那座老房子前，老房子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下的翠竹林边。房顶是稻草铺的，房梁是樟树枝，墙壁是根根青竹。我躺在竹藤椅上，听风在和竹林说着悄悄话，闭着眼睛让时光抚平我的整颗心，“呼哧呼哧”的声音远离了我，我在月光里沉睡。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月光跑过高高的山顶，停在柳梢头，她用莹莹的白月光笼着我，细细地揉搓我紧皱的眉头。我素洁的羽衣蓬松着一层忧伤，悄然栖落一地光辉！ 　　我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循着声音，我在月光里搜寻。走过开满油菜花的田野，穿过果园，沿着柳堤小径，声音越来越近。我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正立在荷塘田田的碧叶上。她孤独的背影拉长了如花的凄美，我叫了一声“妈妈”！我飞起来了，降落在妈妈身边，妈妈没有回头，我听见时光的针滑落在月光里，闪闪发亮，凝结成了荷叶上晶莹的露珠儿。 妈妈静心屏气，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荷塘清清的水面。月光在水面撒下点点白光，引来青蛙一家在开心地歌唱。有一群小鱼在水底无忧地游玩，水波儿漾过来，将一片凉凉的思念捎给了最漂亮的那条小鱼，轻声诉说着。 我陪着妈妈站在月光中，月亮倒映在池塘里，被鱼儿划得支离破碎。池塘边的绿芭蕉正在和柳枝说着那只红蜻蜓与荷花恋爱的事儿，我牵着妈妈的手静静地彼此聆听着心跳的声音。 我被一阵剧烈的咳嗽省惊醒，接下来就是让我惊慌的“呼哧呼哧”的声音，还带着颤音，半天，停一下……惊飞了立在荷花上的红蜻蜓，她翩翩地遗落一串串水珠，滚落在田田荷叶上。荷花吓得只露了一个粉嫩的小尖角，无助地望着绿芭蕉。绿芭蕉扬起她的芭蕉扇，想要给我的妈妈扇走那份可恶的疲累，还有，卡在喉咙里的，那份刺心的灼热感和刺痛感……柳枝掬起早露里的清凉，想让我的妈妈润润沙哑的喉咙…… 　　溪边的崖缝里，有一株石斛，石斛淡紫色的花，听说可以治愈妈妈的病。我带着妈妈来到小溪边，沿着小溪而行。溪水在广袤的田野上欢唱，撒下一路叮叮咚咚的音符。新长的水草在水边绿油油的，头顶着细细碎碎的小白花。鱼腥草的气味弥漫在新翻的泥土里，大水牛缩缩鼻子，她正忙着耕种的事儿。这时候，桃花开了，油菜花也热烈地在风中轻舞。春雨绵绵长长，竹林里的春笋正争先恐后的往外挤。后山坡开满了映山红和紫杜鹃，豌豆花在竹篱笆上巧笑倩兮，萝卜花正在春风里结子，蜜蜂和蝴蝶相约来举办盛大的舞会，鸟儿正在树林里叽叽喳喳地开春天的第一场音乐会…… 我纤长的脚落在小溪里的鹅卵石上，修长的身子倒映在水中。我看到一首孤独的小诗，正在溪水里上涨。我用长长的尖尖的嘴，在小溪里啄食着我被细雨淋湿的心。妈妈正在稻草房里呼叫着我，她说给我做了我最喜爱的泥鳅汤，还有野芹炒鳝片……水草拂过我的脚背，让我的心微微颤抖。我知道，水草深处有我日夜的思念，那只活泼的小鱼虾曾经给我唇齿相依的温柔，让我至今不曾忘怀……我站在裸露的河床上，痴痴地盯着水面，痴痴地想。浑浊的河水迷离了我黑宝石般的双眼，我探寻的目光去不了我想去的地方。 在一个秋雨洒落的早晨，我在枯黄的芦苇丛中，找到我一夜未归的妈妈。妈妈轻盈的舞姿滑过芦苇丛，她说她要和清亮的水儿长相依守。我用嘴轻轻的抚平她蓬松而又洁白的羽衣，羽衣轻轻抖动，轻盈的翅膀在晨光里晶莹发亮……妈妈说过，她要在第一缕晨光里起飞，飞过竹林，飞过果园，落在春天的田野上，因为燕子寄了一封信给她，说在田野永远等着她…… 　　记忆的大门轻轻打开，我在时光隧道里看到阳光洒落的七彩云霞。时光之车“嗖嗖”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绿草茵茵的河洲和田野呼叫着我。很多人都发出惊叹声，虽然只能遥遥欣赏着她的绰约风姿。我知道那是我的妈妈，我曾经和她一起在广袤的田野上，迎着初升的太阳，我们用背影写下一首秀丽精巧的诗，随着晨风追逐着时光的影子。妈妈带着我亭亭独立在萋萋芳草中，常常一站就是半天。我们静静地看着红蜻蜓立在尖尖荷花上，看着蝴蝶在美人蕉的花丛中翩翩起舞！妈妈微笑着为我擦拭被雨淋湿的笑容，我们一起走在春天里，站在夏天，迎接着秋天，度过寒冷的冬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好想留住这一切，可是时光从我透明的翅膀滑落，随着小溪里的水淙淙地流进那条大河，顺便带走了田野上芬芳的紫云英和梧桐花，还有蜜蜂写给花儿的那首情诗。我曾追随着河水潺潺的脚步，从西湖山脚下的樟树湾旖旎而下，在玉带似的河水里随波荡漾，在橘子洲头停留。我想起了那些远去的往事，为了更好的生活，我离开了不再清亮的河水和盛开着紫云英的田野，老牛哞哞的叫声也在春雨里慢慢走远，田野上只剩下寂静和冷漠……… 妈妈老了，累了，在一个秋雨天永远地离开了我。 “白鹭，你一定要学着做一个人，只有那样，你才能忘记这片青山，这片竹林，这片田野和小溪，河水，还有春天盛开的野花，你要忘记你自己是一只白鹭……”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我在飘着稻草香的老屋沉沉地睡着，睡得很香。走过那么多路，终于在时光里找到了回家的那条路。清亮的河水悠悠地流着，两岸青山连绵，广袤的田野绿意盎然，垂柳的倒影被水波漾出细细的柔情，阳光在树叶上闪闪发光。我在门前的菜园里看着牵牛花正在牵着藤蔓，她说她要迎着第一缕阳光开出最美的花，吹响清亮的晨曲。弯弯曲曲的田野小径上，野菊花散发着丝丝清香，我在古柳树的枝头屹立，美丽的身影倒映在粼粼的水中，被阳光拉得闪闪发亮…… 文字原创/图片制作：紫陌涵 写于：2020.11.26 （雨） 重新编辑：2022.03.22（上海/晴）后记：2020年10月27日，星期日，晴。我一个人去了我几十年没去过的小河边，站在石桥上，我看到桥下浑浊的河水，还有老柳树的断木枯枝在桥下淤堵，饮料瓶和垃圾成堆。这时候，我看到了一只惊飞的白鹭，孤孤单单，翩然飞走在秋收后的田野上。这几年我看到每年来家乡的白鹭数量一直在减少，河道和田野里都是零星的一两只，再也不见以前的“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壮观……写下这篇文字，记下一些时光。愿人类能够珍惜自然里的一切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