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三则

小饮

小品三则

1写竹记

这几年给利平兄涂鸦了不少墨竹。其嗜墨竹，索我题个斋号，去春于宜兴山中，窗外雨竹萧萧，沙沙有声，静逸致极，因之题“雨竹斋＂三字。

竹子，江南寻常之物，泽畔山坡疏疏密密，相伴相随，与光、风、雨、泉、鸟、鸭、鹅、草、虫，一切自然物，同频共振，魂牵梦绕，情深意长。

友中同好者众，尽情挥洒，各有其长。壬寅春分，乍暖还寒，窗外雨声潺潺，午后，利平又来，品茗抽烟，剧谈之余，未免技痒，舔毫濡墨，裁纸又写，散怀抱、舒性情，如阵战，不觉涂鸦开来。其裁大纸，嘱我按图索骥，我乘兴允然。先于中段阔笔枯笔破锋，排叠铺阵，然后用淡湿墨罩上一遍，复加和唱，任其氤氲，然后往下二三一组撑起竹杆，下部轻松厾以淡墨点，如苔如雨，如跳荡音符，逸兴湍飞。上部再延伸出数竿梢头，撇上几笔疏叶，一幅墨竹图，便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题款三行，如乱石铺街，饶有趣味。信口占得：“石涛写竹好野战，板桥数竿亭亭立。晨昏相伴竹里居，江南春秋度余年。”效古代野老情愫，写荒寒意趣，故题＂度余年＂，否则如写＂夕阳红＂之类便落俗套，与＂老干部体＂无异矣。

写竹，写自己的胸臆，最忌千人一面，万人一腔。友人观之，或曰：雅拙禅，九大山人。或曰：超过石涛，乱世废人。过誉过誉，实“聊发少年狂＂，偏隅之人，以涂鸦浇胸中垒块，散怀抱，破孤闷，助烟茶而已，得竹之宜，信可乐矣！涂《写竹记》一篇，以酬春风春雨，竹之情谊。壬寅之岁，草草于伴俗斋中。

2写兰记

余写兰最早，二十余年前，刚入无锡日报社，于锡惠公园惠麓草堂办个人书画展，曾写兰以应展，诚属幼稚可笑之举，拘泥于花叶二十余载。女字、井字、三点四点，如写草书，未恐不似，复经营位置，不敢越雷池一步，难免见笑大方。

及今，稍觉腕底有力，笔下生风，诚如松石山民所言，出门无事，关门难闲。以笔墨点染独与写兰亲狎，随心所欲，何计工拙，宛如老农艺圃，废纸三千，宛如习草，天马行空。又如曹雪芹书写《石头记》，终日营营苟苟，案牍劳形，“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

盖消磨时光，兰竹为最，似与不似，不复拘泥！丙子冬，忽接义乌春草堂小朱快递应均（松石山民）大型纪念册，以同道视余，甚是幸慰，亦备感珍贵。

余暇供于案际，与阳台汤氏兰苑惠贻之数盆兰草一并“独赏＂，满室清香，助余文思，养余文心，移情寄兴，非兰莫属。兰花高品，众望所归，王者之香，不弃余之愚拙，实平生稀罕难得。思及多年前，承蒙金兴兄介绍，得识汤氏维新，结有似金兰之交，足慰平生。老汤渊默如雷，朴讷厚道，外古拙而慧根灵秀。与之交可以师友相称，而余性愚钝，迟悟之无名小辈，仅以涂鸦之作哄骗于他，他可能有点吃亏了。不知汤氏意为然否？！

当年由屠兄介绍浙江青田人氏叶氏军然，以及谋职县报以来，友善于兰友钱氏、沈氏诸兄，是兰邪、是人邪！君子之交，其馨如兰，未敢忘怀，淡淡悠悠，不觉经年，飘飘忽忽，若即若离，若近若远，境幻似仙，如同幽香播芳、幽梦伴枕，绵延不绝。

壬辰春分，寒雨绵绵，与吉东、小吴驱车同访东湖塘兰畹三友，三友对三友，小饮薄酒，以酬兰之芳华，杯盘草草，笑语亦不绝如缕，足以散怀抱，极视听之娱，晤言于汤氏兰苑，又共贺鲁班新筑风雨廊坊落成之喜，以鼎元先生“弘毅＂两字转赠木匠某某，厚报其劳苦功高，可谓慷慨，情谊深重，艺兰之品，如在目前，赏会至之。而把盏言欢，三友对三友，以兰为媒，可谓六六大顺，虎岁大吉。虽有疫情，因兰益增宅居之逸兴，归而写之，兴浓意随。

余画兰久思，不得其道，于汤氏兰苑忽懵懂间略有感，何必拘形，无外点线面的纵横挥洒，枯涩浓淡、虚虚实实的自然放达，任意组合，又于玻璃杯思及品茶品兰，犹如拉二胡，线条的任情牵拉，情韵、气息、变化，尽在其中。所谓简单中的丰富，丰富中的简单。

无上粉本，无外乎兰竹是也。“十分学七要抛三，各有灵苗各自探。当面石涛还不学，何能万里学云南。”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谓之得发。往昔阿福聊斋屠兄谓我，熟翻新出苗头，先熟之，后生之。就是胡伦光说的“写字要像不会写一样”。画兰像兰，后又不像兰，方妙。

时值寒雨深夜之际，久久难眠，故拥衾疾书数言记之。

2022.3.22凌晨冷茶于伴俗斋

3写葫芦

前年，也就是2020年夏天，我与周利平去杭州看黄宾虹收藏展，晚上住在杭州一个生态园，身边带了一本葫芦等藤蔓瓜果的影像资料集，画了几幅水墨素色葫芦，被其携走，装裱成挂轴。

刚才来了个熟友，嘱我画葫芦。从手机里翻出来，让我“依样画芦＂，一幅是朱屺瞻的，另一幅是朱豹卿的。我画了两幅，就不高兴再＂依样＂了。于是，撇开了样本，画自己理解、感觉的样子。画葫芦纯粹属于文人余事，遣兴之作，可以少受形的束缚，可以掩饰造型能力的不足。文人的“正事＂，应该是读书入仕，甚少也应该写写＂载道＂文章，什么＂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那种文章如果做不来，也容易堕入＂雕虫小技＂的末流。好在明末有了＂游戏＂一说，出现了像袁枚那样的文人，把零食、风味小吃当＂大菜＂＂主食“来吃。主＂性灵＂，求脱略，颇具魏晋风度，开始玩世不恭，用狂狷聊备一格，好比开铺子的，专门修修鞋子、做做点心，倒也亦成了文圈里的老字号。这种风气从未断过，康乾时代文纲密布，文人气短，不敢造次，因此小品文宛若游丝，又成末道，直到民国时期，又一时兴盛，所谓的＂家国不兴，诗人兴＂是也。民国报刊业又发达，小品文迎来了它的春天，周作人之类的美文大家，燦若河汉。画葫芦之类的笔墨程式，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像劳作之余，涂上两笔，附弄风雅，太讲究了，反而会失去它的风味，如无锡三凤桥的熟肉，据说是济公的发明，还是像常熟的叫花鸡，出身都是草根，与鸡鸣狗盗没啥区别。不过，你要说＂讲究＂，＂不讲究＂就是它的＂讲究＂，文人画、书法，这些艺就是游戏，＂游于艺＂，连冯其庸那样的国学大师，也用它来消遣一番。美其名云，＂无意于佳乃佳＂，不刻意，韵似天成，才是它的“正道＂。聊抒胸中逸气。这种画，一般人也画不像，题两个字、几句话，便可成立。但肚中无货，书法又差，像葫芦一样，只能装，表面像，其实风马牛不相及。好在我有点开悟，明白了虽然小吃，也要有自家的味道。

葫芦的生活气息十分浓厚。有一年夏秋之交，与几个朋友一起去溧阳住在一＂农家乐＂的小院里，后门有一架葫芦长廊，顿觉满目生意，我穿了个红汗衫，还在瓜棚里拍了个照。我有一个种花的朋友，我有一次去玩，他送给我一个大葫芦，至今那个大葫芦还置于我单位的大画案上，二十多年过去了，仍是办公室里的一道风景。从那时候起，我每到一地，总要买一二只葫芦，作为书斋里的吉祥物，悬挂起来，有了几份仙风道骨的意味。量大福大，葫芦的形象家喻户晓，难怪画家们喜欢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