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分，晴，乡下小栖两日。</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沟渠、井栏、水塘，目之所及，皆是过往：不见昔年白头翁，当时只道是寻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父八十六岁失去了老伴，他生前独居的老屋，雨水频频惹碧瓦，斜阳只影立红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老年斑爬满了厅堂，蛛丝儿垂下，试图垂钓起过去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面碗柜四尺见方，表面密密匝匝织出一层油垢，再粗糙的铁刷也磨洗不清它的本来面目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打开柜门，没有碟子，只叠放着几小只土瓷碗，碗上攀沿着几条拙劣的青花纹络，碗堆旁一只特立独行的小碗里卧着一柄粗瓷匙勺，匙勺正中很大方地堆起一捻用手指就能数清的粗盐颗粒——再没有比之更简陋的碗柜了，但它属于祖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西面半腿高的饭桌，盈盈不足一握，桌脚下头经年垫着一角规整的小瓦砾，居然真的四平八稳没有了晃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桌南北各“立着”一张小凳，这里用到“立着”，是因为它们更像它的主人，不管岁月悠悠，依旧坚强地“立着”。——再没有比之更“小气”的桌凳了，但它属于祖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门后头一蹲矮矮的红泥土灶，每次引火都要用蔑刀破开木块，撕成许多薄似刨皮的木片，耄耋起炉灶，羹饭几时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一炉的红焰好容易熏黑了鼎罐，连灰烬的余烟都叹息着一个老人的一日三餐。——再没有比之更难着的炉灶了，但它属于祖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晚年后的每一天都要消磨在一日三餐上，这样的日子不知道算不算是消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直到煤气替代了柴火，铁灶的第一条火舌窜得齐胸高，祖父的面容由此微微清晰起来，而在其它时候，不管是沾满油垢的柜子，还是不及腿高的桌凳，甚或拉开柜门后深藏的几块豆腐乳，一勺酸菜酱，都是暗淡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有打起来火苗的祖父，才仿佛得到了稍许的放松，鲜活得似乎感受到这世间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年后，祖父走了，而这一走，就是十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