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这一辈子能够去的地方很多,但是能够回的地方不多,譬如故乡。</p><p class="ql-block"> 当初仗着年少气盛,横一横心,咬一咬牙,扬一扬手,就向家乡告别,万里投荒,去寻找理想,好像外面的世界真得很精彩,但随着年龄的老去,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缺失了什么,没有了小时候在乡村里生活的踏实与宁静、淡定与从容。</p> <p class="ql-block"> 仿佛是命中注定的,这次文艺助推脱贫攻坚,我的采访任务被分配到白阳镇,白岔村是白阳镇下辖的一个村,而我就是白岔村的人。</p><p class="ql-block"> 不做任何准备,也无需做任何准备,于是我便焦灼急切地踏上通向白岔村的回程。这迟到的归途多少给了我些许的安慰。</p><p class="ql-block"> 自从离开白岔小学去城里上学,直到后来结婚生子,每次回家都是固定的路线。而路线的固定恰好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不去想道路以外的风景,不去想道路以外的土地,甚至不去想村子里其他的人,目标单纯而坚定,那就是家,是父母。</p><p class="ql-block"> 人就是这样,一旦生活被限定在某个范围内,思维也仿佛僵化凝固,甚至跟孔子眼中的三季人一样。</p><p class="ql-block"> 后来,随着父母的相继离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成了无根的浮萍,浪子一般。</p><p class="ql-block"> 但这次重回故土,工作的收获暂且不谈,对我个人的人格修养却重塑一般,犹如涅槃。</p> <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经常听人说:一个人三十岁之前的容貌是父母给的,三十岁之后的容貌是自己修的,深以为然!屡见生活中处处抱怨的人常长着一张苦瓜脸,精明算计的人很可能尖嘴猴腮,好吃懒做的人脸上写满懈怠拖沓,而积极乐观的人往往用嘴角上扬的弧度来面对生活,不胜枚举。而我这次采访,所有乡亲们脸上的纯朴与真诚让我感觉踏实、轻松,使我毫无顾及地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不拘束。他们这种在泥土的气息和麦香、稻香中熔铸的朴实、善良的品格是刻进骨子里的、无法模仿的。仔细想想,这种香气和声音应该来自遥远的春秋时期的诗的源头《诗经》,那里有一种乡野大地的人间情味,像是刚刚收割的麦垛的气味那么诱鼻。那“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那雎鸠黄鸟、蒹葭白露。那习习谷风、霏霏雨雪。都令人心醉。</p><p class="ql-block"> 所以每次走近,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我知道我们的血脉是相连的,我,他,还有她,都传承着先辈的某种东西。</p><p class="ql-block"> 蓦然想起这么多年每当工作或生活中累了或者是遇到了坎坷,夜晚总要在梦里回一次故乡。</p><p class="ql-block"> 或是在山头与同伴嬉闹着扫着树叶;或是在田间与姐姐抢着割稀稀落落的青草;或是坐在母亲的床头听着那久远的故事;亦或是在山头牧着一群羊,羊儿悠闲地在周围吃着草,鸟语虫声,花英草色。我则两手放在脑后,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的云卷云舒。</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梦总让人感到心安。</p><p class="ql-block"> 无需再为拒绝一个不必要的要求而编造所谓善意的谎言;无需再为谋得一个更好的职位而苦苦奋斗;更无需为博得别人的好评而改变真我。</p><p class="ql-block"> 乡亲们大多时候只是憨憨地笑,言语不多,近乎木讷,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不会说么,怕说不好。我心里想:天无言而四时动,地无语而万物生。</p><p class="ql-block"> 很多时候内涵是不需用语言来表达的。</p><p class="ql-block"> 正如故乡的土地,从来都不言语,却以她的博大、宽容、坚忍滋养的万物生生不息,使她的容颜显得秀丽而年轻。</p><p class="ql-block"> 在这样的时刻,我难免会为平时在生活中的斤斤计较而感到惭愧!和乡亲们的厚道相比,我的心浅得简直像个碟子。虽明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但由于或曰技巧或曰策略等的参与,往往在事实面前处理的结果与当初的想法总是事与愿违。后来也就逐渐成了习惯使然。</p><p class="ql-block"> 这次,我似乎对“文以拙进,道以拙成。”有了初步的理解。</p> <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我承包种的上千亩的张杂谷、药材等,不但使自己有了很好的收入,更使得村子里的老百姓不用外出打工,在自家地里打零工就能挣到钱,这样也能帮到大家。”这样的声音使我想起过去那年代、那代人总是默默地做着一些好事。而没有离乡的人都在不知不觉地继承着。</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一般都是一家有事,全村的人都跟着帮忙、操心,连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也不闲着,它们被背着、提着或端着东家出、西家进地体现着自己的实用价值,小孩子们更是聚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仿佛村子里处处都是自己的家。而现在住在小小的城镇,好多人住着对门都互相不认识,甚至一个单元住着的,谁家儿子娶媳妇了、谁家女儿出嫁了也不知道。在自己家里连隔壁领居的说话声、咳嗽声亦或争吵声都清晰可听,可为什么空间上的近距离却拉远了彼此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而在农村,杨翥卖驴、六尺巷的故事正以不同的形式演绎着。</p><p class="ql-block"> 犹记得“暴富贫儿休说梦,谁家灶里火无烟?”的格言。虽然大家生活并不宽裕,不管是谁家的烟囱里炊烟飘起,都会给准时拜访的客人热情地端上做好的饭菜。所以那散发着淡淡的柴草味,或直或弯或随风飘散的炊烟便成了乡村一道优美而靓丽的风景,它在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一段如歌的岁月,一种在生活艰苦的年代大家互相照顾、互相体谅的真情。</p><p class="ql-block"> 现在,连以前承包的自家的地都流转为集体所有,这些大家亲自修成的梯田,成规模地种植着或是一整山的稻谷、或是一大片的药材、或是一碧千里的果园、或是……都在默默地向我们展示着人类意志力的骄傲。极目远望,只觉得天地特别开阔又特别亲近,自己也变得器宇轩昂。</p><p class="ql-block"> 大家经常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境界又怎么能小呢?常听他们说:“我是个‘粗人’,不懂得细节,请你们谅解。”其实我觉得这“粗人”,表面看似乎是贬义:心粗,大大咧咧,不细致。其实是褒义,包含很多:我是个不计较的人,你有话直说,说错也没关系;我也不会说话,哪儿有不到的地方,你也不要误会;心胸开阔,气量宏大……其实,人生有时候需要的就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粗心”。</p><p class="ql-block"> 有时也会常遇一、二“闲人”,他们或是躺在大树底下,头枕青草,把草帽盖住脸,悠悠地哼着小曲儿;或是在一孔窑洞里,盘腿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眼睛微闭,烟圈在他的周围缭绕。走进与他们打招呼,他们会说:我是个闲人么。大有“饥来吃饭倦来眠。”“一半禅意,一半烟火。”的境界。</p> <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 知识和文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p><p class="ql-block"> 知识的实物体现在“文凭”。文化,没有实物体现,它表现为一个人的道德,良心,审美情趣,艺术修养。</p><p class="ql-block"> 现在社会,信息比较发达,大家都能通过各种方式获得很多知识,但是不是都是有文化的人呢?其实不然。</p><p class="ql-block"> 关于什么是文化,作家梁晓声有四句概括: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p><p class="ql-block"> 而他们——乡亲们,在我心中是没有多少知识却有文化的人,这种文化来自农耕文明,涉及历史记忆、文化认同、情感归属、乡土情怀等,他们善于总结经验,并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他们富了不忘兼济左邻右舍,贫了也能在“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中快乐地生活。虽然少言寡语,但我相信: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道至简。</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在大家都离开后,我独自留了下来,走上田埂,这里是一片坟地,掩埋着祖先们的身体,他们曾经荣耀,也曾经坎坷,他们老了,累了,病了,一个个最后或安顺或无奈地辞别了人世,但他们灵魂的磷、腐朽肉体的肥,滋养生于斯安于斯的土地、河流、山川及其子孙。以生命的另一种方式存活着,成为大地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这时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空上,却不再那么耀眼,只是将一抹抹通红涂在云层上,四周没人的田野呈现了舒展的姿态。潮湿的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味、稻麦香和虫鸟声,这种香气和声音我还能闻到、听到,说明我还没有走得太远,还记得来时的路,我低头向大地鞠躬后,便嚎啕大哭起来,把双手插进头发,蹲在地上。没了父母又差点背离了故乡,在尘世中丢了乡土性格,罪人一般。哭着哭着,我感觉我哭声悠扬,抬起头来,夜幕已将我笼罩,我仿佛被裏在了这里,我想这是故乡原谅我再次接纳了我吧!</p><p class="ql-block"> 想起小时候,如果是在这样的时刻肯定能听到母亲呼唤我乳名的熟悉的声音,而现在天地一片沉寂,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徘徊良久。</p><p class="ql-block"> 但脚下的大地知道谁曾来过,头顶的蓝天目睹谁曾在这儿留恋过,周围的一切生物懂得谁曾在这儿忏悔过。</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我跃冶之金终归型范,但还是很庆幸这次的安排,否则我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忘了根的人,身体漂泊倒也罢了,若灵魂得不到栖息,我有何颜面去面对我的祖先!</p> <p class="ql-block"> 吴彩霞,女,汉族,1980年6月出生,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宁夏彭阳县人,鲁迅文学院西海固作家研修班学员,固原市作家协会理事,彭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1996年在《中学语文》上发表《乡村》之后,陆续在《作文精选》《感悟》《六盘山》《彭阳文学》《新锐散文》等刊物发表作品30多篇,现在彭阳县职业中学任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