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而今通读后 亦真亦幻品浮生——闲话初中‘’轶事‘’点滴

HU-建-华

　　引言：作为50后我们这代人亲身经历过前文革时代和后文革时代，又在是非不分、真假不辨的少年时代参加了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我们受苦过，挨饿过，欢乐过，疯狂过，风光过，失意过。既当过时代的弄潮儿，也曾沦为时代的弃儿。如今岁月静好，但是我们已经风光不再。现在我们拥有最多的就是对崎岖人生的不断追思和对异常经历的清晰记忆。本文试以白描手法忆述几件我的初中‘’琐事‘’。

　　往事如烟！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当年那些陈年往事时常像傍晚时分摇曳在农家烟筒之上的袅袅炊烟，又像深秋时节缭绕在村头树梢之间的渺渺晨雾一样，总是在脑海里飘来荡去。出生在特定年代，尽管艰辛多于幸福，美好少于酸楚，但是童年终究是人生中最天真，最烂漫，最鲜亮，最绮丽，让人在“回忆时含泪微笑”的一抹绚彩朝霞。特别是刚刚摆脱蒙昧和初出茅庐的那段初中岁月，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更是最真挚，最精彩，最美妙，最奇特，最纯真，最荒诞，又最值得津津乐道的人生经历。即使是因为少不更事或者被时代裹挟做过一些蠢事、傻事、荒唐事，经过时光的蒸馏与岁月的沉淀，已经被沧桑老人酿成了醇厚的美酒，让人回味无穷。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怀着无比憧憬与十分忐忑的心情走进家乡小镇上一所颇负盛名的寄宿制初级中学——大名县杨桥中学。那时农村学校的物质条件极其简陋。30多名男生被安置在一间学生宿舍里，余下的十多个男生则被安置在教室后头的空地上打地铺。

男生宿舍是个大房间，屋内用木板条搭成两排大通铺，中间留有一条像火车过道一样狭窄的通道。学生从自己家里带来简单的被褥，白天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一样，方方正正、整整齐齐地靠墙摆成一条直线。晚上睡觉时把铺盖拉开，好像菜框里码放萝卜、黄瓜一样，一个挨一个挤得紧紧实实、满满当当，不留一点空隙。睡觉时你蹬我我踹你，时不时还会把腿伸进别人的被窝里。不管你面冲哪一边都能感觉到对面同学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呼呼地直接吹到你的脸上。

　　在通道的一头放着一个大瓦盆，那就是夜间小便的容器。十二三岁的孩子晚上睡得像死猪一样，半夜被尿憋醒就困困顿顿、迷迷糊糊、摇摇晃晃，连眼睛也不睁开就朝着便盆方向游荡过去。约莫走到便盆附近就仰着脸闭着眼，用坚挺有力的“喷射器”朝着便盆的大致方位射出一条高扬的抛物线。于是每天起床时照例都是便盆旁边尿液四溢，地上湿漉漉一大片，满屋子尿骚气熏天。起床铃一响，一个个睡眼惺忪、魂魄尚在梦中的“梦游人”都急匆匆冲向操场上早操，把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的宿舍留给值日生去打理。

　　学生住校吃的干粮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来。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起见，学生就在宿舍里自己铺位对应的墙上钉上一个木头撅子，把自己的干粮袋挂在上面。天气寒冷时为了同学能够吃上热乎干粮，学校就安排食堂给每个班分配一扇大大的笼屉，学生上课前用一块手帕包上自己的干粮，提前放进笼屉里。这样，到吃饭的时候就去笼屉里寻找自己的那个布包。那时候正是粮食极其匮乏，大家都在忍饥挨饿的年代，然而又是十三四岁正在长身体的时期。所以中午还未到，下课铃还未响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安心听讲。等下课铃一响，一个个男生就像离弦之箭朝着食堂飞奔，来到食堂围着笼屉又像饿虎扑食一样心急如焚地争抢着搜寻自己的干粮。由于各村、各家的生活条件大不相同，所以各人带来的干粮也就有好有坏。再加上包干粮的布包在笼屉里受潮受热以后区别很不明显，结果时不时就有一些馋嘴猫有意无意地上演“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北方人吃饭需要喝粥。为了能让学生在天冷的时候喝到热粥，学校要求学生每周从家里带来一些玉米面交到食堂，食堂负责为学生煮玉米面糊糊。到吃饭的时候每个班用一只大铁桶去打饭，打回来后由生活委员用一只长柄大饭勺给同学分粥。有时候分到最后出现“僧多粥少”现象，个别比较强悍而且调皮的男生就抢过饭勺舀上一勺粥扛起勺子就跑。随后躲到一个僻静地方把热乎乎的稀粥伴着空气咕噜咕噜飞速罐进肚里。这举动酷似非洲草原上独自躲到树上享受抢来的食物的花豹。

　　虽然农村学校条件十分简陋，学生的生活十分清苦，但是那时学校的管理却极其严格，纪律严明到了严苛的程度。虽然学生的穿着都很破旧，面貌十分稚嫩、木讷、呆懵，还有些野孩子气，但是大家都能严格遵守纪律，诚惶诚恐地敬畏老师，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为了防止农忙时节家长想让孩子回家干农活，学校明确规定学生每学期请假不得超过两次。结果绝大多数同学竟然在三年初中期间连一次假都没有请过。

那时候自行车在农村还是富豪的标配，绝大多数学生都是从家徒步十几里路往返学校。有一次秋末冬初一个寒冷的周末，学生返校途中突然下起雨夹雪来，天气骤然变得异常寒冷。学生到校之后每个人身上的棉衣都变成了坚硬的铠甲，人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牙齿嘚嘚作响。为了防止发生大面积感冒发烧，并且能让同学们第二天不再穿着湿衣服上课，学校领导想方设法为各班弄来一些木柴让大家连夜烤干衣服。第二天校长召开大会一方面大力表扬学生不怕吃苦的过硬作风和严明的纪律性，另一方面则郑重申明，以后再遇到此类情况可以不必按时到校。然而学生依然都不会因为此类困难而耽误珍贵的学习机会。

还有一次班里有一位男生脚上生疮不能走路。按规定他可以请假在家治疗，等脚病治好后才来上学，可是他却舍不得因此而耽误功课。为此班主任特意让同学在教室里腾出一块地方为他搭了一个地铺，让他能够躺着上课。美术老师见此情景深受感动，即兴为他画了一幅非常生动的速写，来表达他对这位同学的刻苦好学精神的赞赏之情。

　　那时虽然学校纪律严明，老师上课非常严肃，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存在一定的师道尊严，但是师生关系却是十分融洽。学生把老师当成无所不知、无所不会、高不可攀的圣人，老师则把学生当作渴求知识、渴望成才和需要关爱的稚嫩的幼苗。一向治学严谨不苟言笑的老校长在一副严厉的表情下面隐藏着一副关爱学生的慈父心肠。例如，校园里有一个大水坑，大坑里面有许多鱼。有一年学校要改造校园就把坑里面的鱼捞了出来。校长要求食堂把鱼做好后，除少量留给老师，其余全部平均分给各班，让学生补充一下营养。那时北方农村人从来没有吃过鱼，食堂的大师傅也从来没有做过鱼，结果把上好的鱼做成了一锅粥。尽管每个班分到的只是一盆鱼肉羹，大家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尝到了鱼的滋味。

班里有一位同学患有癫痫病，入学不久在一次考试时突然癫痫病发作，把监考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坏了。碰巧学校有一位老教师家有治疗癫痫的祖传秘方。于是他就从家里带来药物免费为他治疗。在这位老师长达三年的长期免费治疗和亲切关怀之下他的病情得到很大改善。

　　那时候学雷锋做好事已经深入人心，帮助孤寡老人成为学生的自觉行动。到了夏季一下大雨，农村的泥土房子容易出现屋顶漏雨或者泥墙坍塌。所以每遇下大雨学生就会自觉组织起来，跑到村里的五保户和孤寡老人家里去探视他们，一旦出现房屋坍塌或者屋顶漏雨就毫不迟疑地为老人排忧解难。另外有一次下大雨时不知是谁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供销社一马车货物被大雨困在泥泞的路上。为了不让公家的财产受到损失，一群男生闻信后在既没有雨衣又没有雨伞的情况下冒着倾盆大雨毫不犹豫地直奔那里。大家齐心协力奋力推车，在大家共同努力下马车终于驶出了泥坑。接着大家继续奋力推车，在滂沱大雨中连续行进两三公里路程，最终把马车推送到目的地。同学们不仅浑身透湿，鞋子沾满泥巴，而且累得精疲力尽。但是心里却洋溢着一股自我陶醉的救助苍生舍我其谁的壮士豪情。

　　三年初中即将结束，一次决定人生命运的头等大事——准备升学考试——就在眼前。那时全县只有一所高中，考上高中就意味着有可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会离开农村成为令人羡慕、光宗耀祖的国家栋梁。如果不能继续上学就要回归祖辈生活的土地，承袭祖辈赖以生存的古老职业——当农民。为此大家都拼尽全力起早贪黑地复习功课，希望能够奋力一搏，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奋力拼搏，日夜苦读，备战升学考试时，突然一天报纸上登了一篇令大地颤抖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随后政治氛围骤然变得凝重起来。不久学校停课了，高中不再招生了，升学复习戛然停止了。一场来势迅猛的政治飓风骤然而至，它迅速刮到“王土”的每一个角落。满腔热情又单纯天真，对政治完全不懂却又积极盲从，对发生的一切懵懵懂懂，却又充满无限的激情与憧憬。怀着“三忠于，四无限”的一片赤诚，还有想要效仿革命前辈和希望成为革命先锋的一腔热血，就踌躇满志、满怀激情地投入到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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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如今大半个世纪已经过去，当年的初中生已经从天真烂漫、简单浮躁的翩翩少年变成了历尽沧桑、参透世事的白发老人。岁月之光已从喷薄的朝阳轮转到了绮丽的夕阳残照。回望此生，他们受苦过，挨饿过，欢乐过，疯狂过，风光过，失意过。既当过时代的弄潮儿，也曾沦为时代的弃儿。世事而今通读之后，他们已然成为具有传奇经历的一代特殊群落。但是跌宕起伏的人生可曾让他们做过良心深处的自我拷问？怪诞的人生经历可曾让他们理性地追问过世事究竟何以如此？

　　从幼稚走到成熟，从成熟走到衰老。回首那段往事，有人对当年的狂热之举有过悔恨，有过忏悔，有过歉疚。有人则有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安抚自己的良心。对于那段时光，有人认为它是蹉跎岁月，不仅毁了自己的前程而且激活了人性中那个本不该出笼的魔鬼。有人认为那是千载难逢的峥嵘岁月，始终陶醉于那段风光无限的人生巅峰。对于那段往事不仅津津乐道，而且无怨无悔。是耶非耶，功耶过耶？唉！俱往矣！在夕阳残照的余晖里，是非的边界似乎变得模糊不清，曲直的分野仿佛也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于是人人都可以问心无愧，心安理得地回望过去的一切。

遍览世事风云，阅尽人间沧桑，念及悠悠往事，难忘少年时光。如今改革的开放让绝大多数人过上了十分优渥的生活，可以无忧无虑地尽享悠然自得的晚年时光。但是人有两大特性：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二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时下频繁上演着一幕幕有点儿奇葩的景象：同学聚会酒兴正酣，觥筹交错红光满面，银发飘飘红唇灿灿，肥臀丰乳歌舞翩跹。然而，面对着盛况空前的饕餮盛宴，不少人一边品评着一道道珍馐美味，一边却在激愤地抱怨当今社会的种种弊端；一边不经意间诉说着学生时代忍饥挨饿的苦不堪言，一边又煞有介事地深切怀念那个‘’吃草‘’的年代。唉，人啊！

注：本文所用图片转引自网络，在此对原作者致以诚挚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