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通透------《红楼梦》之刘姥姥

梁春艳

　　人要活的通透，是一个很大的哲学问题，也是一个很难修炼的人生境界。我甚是喜欢读曹公的《红楼梦》，每读一回目，都在用“红楼女儿”们的故事命运来反思自己，警戒自己，人要怎样的生活，不可怎样的处事。亦如黛玉的才思敏捷，宝钗的人情练达，凤姐机关算尽反害了卿卿性命的悲惨结局，而最让我深感敬仰和敬畏的却是憨厚淳朴善良的刘姥姥。

　　刘姥姥是曹公写《红楼梦》一条副线的主要人物，通过刘姥姥陪衬荣国府的显赫和王熙凤的权势，通过刘姥姥的活动写出了贾府由兴盛到衰败的过程。刘姥姥寡居多年，因照顾两外孙板儿、青儿与女儿女婿一起过活，苦耐家中贫寒，连过冬的一应吃穿都无钱置办。因女婿王狗儿之父王成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连过宗亲，便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的睿智一进荣国府，寻求王夫人救济。

　　刘姥姥初登场就表现出了她世事通明和低到尘埃里的运筹帷幄。精心梳妆了一番的刘姥姥带着板儿来到宁荣街，探头探脑的蹭到荣国府四角门前，她深谙“小鬼难缠”的道理，向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守门仆人恭敬地问：“太爷们纳福，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刘姥姥似有一种老百姓去政府衙门办事的胆战心惊和谨小慎微。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幸亏有一个忠厚老仆告诉她，得绕到后街后门上去打听。刘姥姥听了便携了板儿绕到后门，在一个孩子的带领下见到了她的“中介”周瑞家的，点头哈腰，逢迎地唤上“嫂子”请安问好。因当年周瑞买地时，曾受过王狗儿父亲王成的帮助，所以周瑞家的在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使刘姥姥顺利地见到了王熙凤的陪房平儿，因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月貌，当是凤姐赶紧磕头跪拜，岂料周瑞家的称之为“平姑娘”。一番周折后，才在丫头婆子等众人的整肃中见到了威严赫赫的管家奶奶王熙凤，刘姥姥即刻磕头拜了数拜，忍耻向凤姐直回明来意。为什么说寻求王夫人救济，却只见了王熙凤，因为凤姐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也是荣国府的管家掌柜，王夫人在听到下人汇报刘姥姥来因时，已将此事委托给凤姐打理。凤姐便以王夫人的名义给了刘姥姥二十两、零一吊钱，并说明二十两是王夫人留着给丫头们做衣服的钱，一吊零钱是她赏的，让刘姥姥先拿去。

　　蒋勋解读《红楼梦》时曾说：“所谓生命力，就是灾难不再是灾难，危机不再是危机”。刘姥姥在蛮荒的贫苦中能找到打开绝境的缺口，能在自己得了二十两银子后又拿出一块碎银感谢周瑞家的引荐帮助，能对贾府的主子仆人都恭敬作揖，这便是她面对生活的迫不得已和忍辱负重。二十两银子是凤姐碍着一点亲戚关系随便从手指缝里漏下的赏赐，一吊零钱却是凤姐对她的讽刺。刘姥姥自然也觉得屈辱，但二十两银子足够一家人一年的过活，再屈辱也得忍耐，她感恩戴德，笑脸相迎地接了钱，方寸之间体现了年过七旬的刘姥姥处世练达和生存智慧。

　　刘姥姥虽世故，却不忘恩。因得了贾府二十两银子度过了饥荒和寒冬，来年地里“多打了两石粮食”，就把头一茬摘下的瓜果蔬菜送来贾府，给太太奶奶们尝尝鲜。这一来，却意外受到了贾母的喜爱和厚待，也便有了“刘姥姥逛大观园”的众多趣事和欢乐。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凤姐拉过刘姥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她一头。惹得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刘姥姥也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都说她成老妖精了，她自己却打趣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索性做个老风流。”宴席上凤姐和鸳鸯故意捉弄刘姥姥递眼色于她，并将一碗鸽子蛋放到她面前，贾母刚说一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 说着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惹得黛玉、湘云、宝玉等众人都笑态百千，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着，还只管让刘姥姥。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唤，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抓得一个儿。”贾母笑的眼泪出来，凤姐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满碗里闹了一阵也没夹起来，偏又滚到了地上，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就没了。”惹得众人皆已没了心思吃饭，都直看着她笑。之后凤姐、鸳鸯都来给刘姥姥致歉，刘姥姥笑道；“姑娘说的那里话，咱们哄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 谈笑之间又彰显了刘姥姥的乡土本色和胸襟气量。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鸳鸯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姥姥道：“是个庄家人罢”；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鸳鸯道：“右边‘幺四’真好看”姥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鸳鸯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姥姥道：“花了落了结个大倭瓜”， 刘姥姥的妙语连珠惹众人捧腹大笑，她用自己诙谐幽默的语言说出了劳动人民对生活的体悟。

　　游玩过程中她说到：“她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的，都经验了”。大观园之壮观，刘姥姥说：“比那画儿还强十倍”。贾府之富贵，刘姥姥形容贾母的屋子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大观园小姐之美丽，刘姥姥说“别是神仙托生的罢”。……她的一应表现引的黛玉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愁闷，为此也调皮活泛起来，给了刘姥姥一个“母蝗虫”的外号。

　　刘姥姥在大观园里所有的表现，毋庸置疑，都是在讨好贾府的主子们，她知道大家在用她的“土气”来逗乐，但她也乐在其中。刘姥姥懂得生活交际艺术，不介意在朱门大户扮演小丑角色，在尴尬的情境中演绎了一番鲜活的谈笑风趣，给这个侯门大院带来了许多欢声笑语。刘姥姥若没有饱经风霜、洞察世事的“精明”，是断不能做到这等境界，收到如此圆满的效果，她活得通透最是在此高明之举。

　　刘姥姥在听闻了贾府被抄的消息后，带着外孙板儿三进荣国府，却没想到此时的贾府已经是人散家亡，贾母也随之去世。刘姥姥多方打听，得知巧姐下落，最后几经辗转，历尽千辛万苦，倾家荡产凑齐银子，果敢搭救巧姐于水火之中。带着巧姐返回被抄后的荣国府，已经人去楼空“蛛丝儿结满雕梁”，想到曾经锦衣玉食的贾府众人，不禁泪流满面。她给了巧姐一个“偶因济刘式，巧得遇恩人”的美好结局。脂砚斋批语说刘姥姥“有忍耻之心，故后有救巧姐之事”，又说巧姐与板儿有缘，后来结成夫妻，过着自食其力的劳动生活。巧姐因刘姥姥的相救，才得以是大观园众多女儿中归宿最好的一个。所以说刘姥姥虽谙于世故，但她却最是善良的。

　　刘姥姥既能在富贵圈里圆滑打转，也能在田间地头耕作生活。她对自己的生活困境从不气馁，对别人的奚落捉弄也从不记仇，对贾府的落难更没有袖手旁观。人性并不是在于富贵之时的吹捧，而是在于危难时的尽力帮助。刘姥姥为了曾经二十两银子的馈赠，信守诺言，千方百计守护巧姐周全。

刘姥姥在《红楼梦》这部鸿篇巨著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在曹公的“传神文笔”下，一个形神具备，栩栩如生，言谈举止，音容笑貌，跃然纸上的艺术形象就这样根植在万千读者心中。刘姥姥朴实憨拙、风趣幽默、乐观进取、知恩图报的高贵品格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她一举成为中化民族家喻户晓的人物。同时作者也通过刘姥姥的眼睛反映了当时像贾府这样豪门权贵的“朱门酒肉臭”和穷苦劳动人民“路有冻死骨”的社会现象。作者对刘姥姥深刻细致的描写，使读者从刘姥姥身上体会到了生命的高贵和人生的意义，看到了劳动人民的生活智慧和人性的真、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