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港继散文（随笔）之四十六——《小径幽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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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幽居

张港继

居住的小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香溪美林。美林，随处可见，香溪，徒有虚名。幸有香径一线，横在家门口，僻静而幽雅，平日出入徜徉，使人坐忘八九，常思一二。

小径呈“F”型，东端上三个台阶，直行十多米拐入一条小道，幽幽深深，200米左右，西端下十二级台阶，即融入小区熙熙攘攘的主道。路面窄窄，一如陶渊明寻找桃花源之前林尽水源的那条山路，“初极狭，才通人”。用不规则的废弃磁砖拼铺的路面，三月天的小雨潇潇洒落，凹凸处会窝些薄薄凉凉的水，恰好沾浥风尘，雨一停，不知去向了。

曲径通幽，葱翠夹道。靠里一侧壁立，鹅卵石垒就的挡土墙，高四五米、七八米不等。挨墙种着小竹子，深凹处密密麻麻已成林，竹林中间有八角金盘和其他小灌木，探头探脑的旁逸斜出。竹子单薄处裸露出鹅卵石的隙缝里野生着铁角蕨、鹅掌柴、女贞子和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冬日眼见萎枯，春风吹又生发，让人顿悟生命的坚强和美妙。沿小径的向阳一侧，是一楼各家各户的庭院，虽说自家设计打造，竟不约而同地种植了清一色的红叶石楠。红叶石楠落地生根，萌生性强，一年修剪两三次，枝丫间绽出朵朵丫丫嫩芽，艳艳丽丽的，像成群结队展翅欲飞的红蜻蜓。各家前后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个性飞扬，有桂花树、碧桃、柚子树、桔子树、枣树、枫树，还有茶花、紫薇、金银花、木槿花、映山红、夜来香。桂花树最多，移栽来时已经慧眼精挑细选，大多分枝点高，如今又生发十多年，更显亭亭玉立，枝繁叶茂，盛夏时节在小径漫步，桂花树荫一路陪伴庇护着你。中秋之际，桂花赶趟儿开放，香气满径，浓郁扑鼻，进进出出的人们，沾惹一身淡淡雅雅的逢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小区依山坡而布局，坐北朝南，从远处或高处望，似一大片梯田。高高在上的是别墅区。我们六个单元三十六户人家在第二梯队。前面别墅区的繁华与热闹被茂密的树林和门口那条绿径隔离，房后面的热热闹闹，呕哑嘲哳，又远远的甩在了脑后。一拐进门前的小径，如入世外桃源，又仿佛走进了《荷塘月色》里的那条小煤屑路，虽说“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于我而言，此处生机勃勃，树在生长，花自盛开，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少有佩弦先生那个时代那个晚上独自漫步的落寞和凄清。

绿树成荫，幽静如谷，各种鸟儿呼朋引伴的来了。清晨，百鸟唱和，清脆的鸣叫把我们从美梦中唤醒。白天大人出外谋生，小孩上学，小径少有人来打扰，似乎成了鸟的天堂。鸟们随意落在树枝上，欢快的飞上飞下，又明目张胆地来到各家，闲庭信步，觅食嬉闹。最近赋闲在家，想坐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不曾想，一群似曾相识的鸟雀早早地占据了庭院的桂花树，红叶石楠，石桌子，它们不慌不忙的，用小眼瞧着笑问我：“客从何处来？”仿佛它们才是主人，而我，只是匆匆过客。

小径中间亦设有出入口，方便腹中人家的生活起居。设计建设者用心用情，在中间人行道与小径的交叉点建了座亭子。亭子里摆着石桌子，石凳子。亭子翼然，无名亦无字。搬运工，累了，歇歇脚。我们，或躲雨，或乘凉，或等人，且停停。每到小亭憩息，总想起一副对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清代著名戏曲家、大文人李笠翁，在家乡浙江兰溪建了一座亭子，取名曰“且停亭”。那副对联与亭子自然是绝配了。我们这座亭子，因陋就简，小家碧玉似的风景，自然没有“且停亭”的风雅大气。但我想，人生难免在名途利路上奔忙，遇到大路小路山路水路上的亭子，不妨停一停，歇一歇，静静心，养养神，看看风景再出发吧。

与一位学者的相识，也在这个亭子。那天，云来，风来，雨紧跟着就要来。急急跑进亭子，一位老人早已站在那里静静地看风起云涌。一聊，真好，我们是临居。老者早过了古稀之年，颀长的腰身依然挺拔，精神矍铄，神清气爽。他刚从上海回来，准备在二儿子这里住下来。每日，他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常穿一袭白色绸缎，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小径上路过的陌生人，见他的气度风华，不知道会联想到谁，我看见他，总想起我国历史上的一些文人雅士，或者大儒仙家。1970年，我尚未入学启蒙，老人家就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了。平生致力研学仕途，著书立说，功业颇丰。与他为临，如坐春风。对于哲学的许多领域，我是盲人摸象，雾里看花。经他三言两语总能拨云见日，醍醐灌顶。他跟我讲与孔子同时代的苏格拉底，讲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讲柏拉图的学生亚里斯多德。很多人以为中国缺乏大哲学家（这也是我心中常常云缠雾绕的谜团），他说，中国的哲学无处不在，在《道德经》，在《论语》，在《南华经》，在唐诗宋词，在人世间，在大自然，在我们这条小径上，甚至“道在屎溺”（庄子语），中国的哲学家亦如天上的繁星，灿烂辉煌，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巍巍乎如高山，浩浩乎似江河。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常随他漫步小径，如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

里仁为美。我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早晨，总是怀揣希望带着最好的容颜走出小径，夕阳西下，又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与喜悦回归家园。小径上，擦肩而过，相逢一笑。节假日，出太阳了，人们来到各家的庭院，问候问候，谈天说地。小径里的最美家庭，当属赖医生一家（真幸运，我们又是临居）。赖医生一家，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终岁不闻吵闹声，但闻欢声与笑语。赖医生80多岁了，是个老中医，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在我们这个小城市小有名气。方圆远近很多人慕名前来就医。不管谁来，赖医生笑脸相迎，望闻问切，开出药方，又和颜悦色地千嘱咐万叮咛，且从来不收分文。无以报答，人们只好送些土特产和蔬菜水果。我们临居一起跟着分享受用。我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天一尾鱼，明天一个南瓜，后天一袋脐橙，坐享其成，福气多多！有时候，家里少了蒜葱姜，就去他们家里随便拿。我说，外国有个加拿大，我们这里有个“大家拿”，谢谢哦！赖医生的老伴呵呵笑道，千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临居安，缘份啊！

人生啊，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美好。记得起初选房的时候，有几个朋友“打破嘴”，说，这么条羊肠小道，高低不平，连板车摩托车都进不来，今后装修运送材料物件，平日里购买东西，进进出出，费力费钱费时，多不方便呀。不知怎的，当时一见钟情，还有种众里寻他千百度、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感觉，欣欣然，购买，装修，入住。如今安居十年，更觉是，好风好景好人家，好一处幽雅之境！

年与时驰，老境徐来。归去来兮，幽居于此，以及终老，渐不为人识，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