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猫婶

陈渊文

<p class="ql-block">  她叫捡猫。她是我婶。</p><p class="ql-block"> 像大多数人一样,有了不舒服的症状就去医院检查,当捡猫婶从庄稼地里心急火燎地坚持走到诊所,然后仿佛完成了一件巨大的任务似地坐在椅子上,就再也没有站起来。</p><p class="ql-block"> 无任何先兆的半身不遂,本市最具权威的专家也未查出病因,只是说,你都这样了,以后在饮食上一定要注意,不要吃酸的、甜的、辣的。</p><p class="ql-block"> 她回答,医生,那我就只能吃苦喽!</p><p class="ql-block"> 医生从未见过这么乐观的病人,微微一笑,是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丈夫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闷雷击顶。</p><p class="ql-block"> 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外读书,丈夫一出门,宽敞昏暗的土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起初她只是觉得闹腾腾的天地被关在了门外,可越到后来,越觉得这土屋像一个密封的罐头,让人喘不过气,但在密封里的罐头里呆久了,也自得其乐。饿了,桌子上的水果 、饼干触手可及;尿了,就兜到纸尿裤里吧!闷了,就和小猫小狗谈谈心说说话吧!</p><p class="ql-block"> 两个人的农活一个人扛,丈夫起早贪黑,回家还要洗衣做饭,但他照顾她更细心了。</p> <p class="ql-block">  不论多忙,他都会把她抱到太阳底下,让她斜躺在椅上晒太阳。她的目光不停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当被太阳的光辉笼罩,她的目光散发一股热烈的力量。当命运的缰绳限制着她的行动时,她的目光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平静。</p><p class="ql-block"> 她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的脚虽然残废了,但是我的双手完好,而且谈吐自如,比起那些聋哑人,我这又算得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后来,她双臂上的肌肉开始退化,手指由于肌肉萎缩而渐渐蜷曲不直时,她开始了痛苦的呻吟。</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她翻滚在床上,最终蜷缩成一团,头发蓬乱如草。我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硬硬的,只剩下骨头了,我的手有点哆嗦。</p><p class="ql-block"> 她才四十来岁。五年光景,她那生动丰满的形象已像晨雾般缓缓消失。</p><p class="ql-block"> 她大口大口粗拙的喘息声渐渐微弱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说,婶婶。</p><p class="ql-block"> 她没有动静。</p><p class="ql-block"> 我说,婶婶。</p><p class="ql-block"> 她还是没动静。</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害怕,捡猫。</p><p class="ql-block"> 只见这个叫捡猫的女人翻过身来,头上豆大的汗珠仍停留在脸上。 </p><p class="ql-block"> 她面对着我,缓缓睁眼,两边嘴角牵动了一下,笑都还未完全舒展开来,就像薄雪般点点化去,然后我听见闭着眼的她像用完了一生的力气,嘿,你说我刚刚是不是气吞万里如虎。</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她开始大量脱发,她自我解嘲地说,这样也好,照明可以不用灯泡了。</p><p class="ql-block"> 她的身体已变了形。自从她的健康指数像泥石流来临一样急速下滑时,我越来越频繁地想到要是有个健康的身体该多好。</p><p class="ql-block">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捡猫吗?这位跟我的关系更像姐妹和朋友的她突然问我。</p><p class="ql-block"> 我摇头。</p><p class="ql-block"> 以前那年代,大人都爱给孩子取一个以猫狗为主的小名,我爸妈也不例外,他们也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p> <p class="ql-block">  我无语。</p><p class="ql-block"> 如果有来世,让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她望向蓝天中飞翔的鸟儿的眼神十分揪心。</p><p class="ql-block"> 我理解她这话的意思,有很多事情,不用亲自经历,都能谈得上理解。</p><p class="ql-block"> 阳光透过树叶打在脸上,斑斑点点,泪水一般。</p><p class="ql-block"> 我泪眼婆娑,不等来世,你就会好起来的,捡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