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悠悠（2020）

师嫣

　 引言

2019年之夏，当我行走在大漠夕阳且驼铃悠远的丝绸古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三年一场导致人类浩劫的病毒瘟疫席卷而至！几乎让我古道的行走就此中止。

　　那年丝绸之路远足的终点，选择在了嘉峪关。因为再往西去的漫漫长路上，已经没有这样的雄关了。

五百多里外的敦煌西边，虽还有阳关，玉门关两座声名赫赫的关隘，但千年的岁月风尘已经将其幻化为两个土墩，寂寞地孑立在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

那时，我的雄心壮志在于：即使在当代中国，走完丝路古道全程采风的，还真沒有几人。于是在这年秋日，我又选择了西出阳关，奔高加索山脉南侧的波斯帝国和安息王国的古道而去，一直走到黑海边。虽然也走到了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但是，帕米尔上的瓦罕走廊和古贵霜兴都库什山口的亚历山大小径，却因阿富汗战事而无法涉足。

　　城下的小将军那份失落和孤独，我很快就品尝到了。

三年的疫情导致的死寂的封城，无休止的核酸检测和望而生畏的域外，让一切蠢蠢欲动的外出念头，很快地定格凝固。

事实上，原本2020年春计划出玉门关走北路，前往中亚五个斯坦的行程准备，在春节前两天戛然而止。从此国门再沒有对行旅开放。我的丝路古道之行由此半途而废：从长安往罗马，除了撒马尔罕，碎叶城等中亚这一段之外，还有2020秋日赴意大利南部地中海沿岸的考察之旅。那个春节，被困住的我，只能猫在家里翻开地图望洋兴叹。

　　但是，如此精彩的古道诱惑，却始终挥之不去。

记得小时候在重庆万州，那里的里巷人家喜欢给自家男孩取个名曰＂路长＂的小名，意蕴长命百岁。

路长有多长？与永远有多远一样，是哲学求索的终极之问！搁在今天，两者相揉，換了一个说法，叫＂永远在路上l＂

老天，永远在路上！沒人知道古道通达的远方和路的两侧，藏有何等的秘景与风光，更无人察觉：那诱惑简直足以致命！

　　节后，我突然醒悟过来：国门不开，丝路古道的域外那一截往后搁吧！国内还有多少古道，我没有走过啊！

诸如唐蕃古道，茶马古道，古蜀道以及湘粤古道，朔方古道（走西口），大运河古道，太行八径等等，说来惭愧，顶着一顶走南闯北行摄老驴虚名的破帽，到底还沒走过啊！

从2020至2022这三年，趁沒人封闭你前往深山古道的路径赶紧出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待行到天水时，走进被称为＂陇右第一名刹＂的南郭寺，古树参天，竹林婆娑，但却空空落落，不见游人。

　　竹林丛中，拿着酒杯的杜甫依石而坐，望着我等＂后生＂，仿佛是说，往山里去啊！除了山风流泉，松间明月，连个人影都没有，何来病毒？

哈哈哈哈，这层意思，还是我在做此图的ps时才省起。

　　麦积山石窟的大神也丢个眼神过来，归去来兮，还不快走！

　　 一，湘粤古道

于是，2020年3月，我启动了我的古道自驾之族。先走湘粤古道，权且作为远行的拉练预演吧！

不到山中，怎知春色如许？

　　到底还是不在城里扎堆好，古道上的渡口，依旧在解读岁月静好。

　　山谷底蜿蜒的公路，可喊一嗓子，回音荡漾：你…往…何…处？

　　山水不言，唯小镇的斑驳的马头墙，写滿了岁月的苍桑。

　　古道上拒绝作秀，拾柴归来的老人步履蹒跚，是艰难生活的写实。

　　而事实上，山外再大的折腾，也不能改变她们笑对生活，过着平静舒心的日子。

　　长亭廊桥的飞檐上，还挂着一对新春祈福的灯笼。

　　而风云起伏的山中画幅，分明款题上＂何似在人间＂。

　　翻山流云，请莫遮挡古道去处。

　　索道天梯，且送我上青云。

　　信步崖上，真的收不尽那一川锦绣。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还问前路可见碧潭？

　　潇水之上的香菱山，芥子纳须弥，托起这样的一方小寺。

　　湘粤古道可追溯到秦始皇统一中国远征南越时，其中人数为十五万的一只队伍由湘至粤，据说古道是由这十五万大军硬踩出来的。其中九十里的骡马古道至今还在青石板路上留着小洞密布的蹄印。到了东汉光武中兴之年，桂阳郡太守卫飒花大力气重修了古道，建邮亭馆舍，使这条穿越南岭山脉的古道保留至今。

我们走的湘粤古道，并沒有太多的去探寻古道走向，为采风拍摄，取道湘南宁远，嘉禾，临武，到粤北的连南瑶寨为终点。

这个始建于宋代的边远村寨，号称＂天下第一寨＂，从跨入寨门起，我就认定这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个原生态的千年古寨，环绕着如此境界的水墨青山大背景，说它如诗如画，当不过份。

　　山头上一层层铺开青砖黛瓦的农舍，村里不仅有瑤王石墓，而且那个为设天地会分堂的洪秀全也来过这里呢。

　　山寨的瑶族乡亲还保留着淳朴的本色。我与乃木，黄湖，张军四人直拍摄到午后。这个姑娘听说我们还沒吃饭，取下腊肉就为我们做饭去了。

　　离连南瑤寨不远处，还有这样幽静的峡谷，很有山穷水尽的桃源古风。

　　当然，湘粤古道最精彩之处，当属莽山无疑。此行前，我对湘南的南山，莨山，九嶷山，莽山四大名山是完全陌生的。这一路行来，无论南山幽谷，莨山丹霞，九嶷三片石和舜帝祠是美得多么不可思议，但终将得让位于莽山。

因为莽山，简直就是一幅米芾山水。

　　莽山不缺乏黄山之大气雄浑和张家界群山之清幽灵秀，尤在细雨蒙蒙的雾气中，流云过处，千变万化地弄出让我们屏住呼息的大境界。

　　在这个时刻，我才明白了古道行走的意义。实际上，从地理空间到历史脉络，唯有走上古道才能被称为“穿越时空”。不像很多的旅行，不过是在地理位置上挪一个窝而已。

不要说，历史的迷雾太浓太厚，以致我们看不清桥的对岸。但我想说，要学术探索那般追求纤毫毕现做什么呢？若有若无，似隐还现的审美不是更好吗？

　　像阳山古村这一片青堂瓦舍，都还会用小景深弄出一大片如此青绿的朦胧呢！

　　古道上，历史很多时候并非只是教科书，也包括祠堂飞檐彩绘的榫卯结构和檐下小小的人物这样的一页。这才是多彩鲜活的历史，才是祖辈创造的文化追问，才是古道上一处处不可替代的精彩！

　　湘粤古道返程途中，经过攸县的酒埠江。不知酒埠在何处？但那一江醇酒是让我醉了的。道上那些边走边唱的风流人物，象落拓的李白们，如今在哪一叶扁舟之上呢？

拉练平安归来，使我有了酒后的胆气，接下来，我要去走蜀道，唐蕃古道和茶马古道了。。

　　 二、唐蕃古道

天很蓝，云很低，雄鹰在翱翔，斑驳的念青唐古拉山巨大的身驱就在身旁……2020年9月，我终于踏上了雪域高原，去走20年前没走完的唐蕃古道。

　　在这条天路上，我们还沒有如此虔诚的修为这样前行。信仰或信念，丈量出她们的坚定和我们的怯懦。

或许是因为疫情的肆虐，或许是因为高原的艰险，除了忠实的旅伴黄湖，沒人响应我的呼喚。好在湖南大学的几个老师，欣然结伴前往。

素昧平生的善良的老师们帮助我了却了多年的心愿，至今想起来还心存感恩。

　　蓝天白云下的玛尼堆旁，年迈的奶奶扶着学步的孩子正在转经。扎西德勒，我为虔诚的老人和孩子祈福！为天下所有善良的追随祈福！

　　寺院里，牡丹，荷花，身着汉服的度母，使我确认这是文成公主，也确认了我走在唐蕃古道上。

谢老告诉我：从长安到拉萨，大唐贞观年间文成公主进藏以及为和亲迎娶开辟的这条古道，只有长安到玉树这一段，由随行史官记载而确定走向的。途中的日月山，倒淌河，文成公主庙等遗址，20多年前我就不止一次走过。但是，从松赞干布迎娶大唐公主的玉树起，去往拉萨的唐蕃古道走向就开始扑朔迷离，些许痕迹使我们能够确认的，只有类乌齐，丁青，那曲几个节点。

有资料说，前些年一批历史学专家根据《新唐书》等史料推断，从黄河源头的鄂陵湖、扎陵湖起，即松赞干布见到大唐来的新娘起，往拉萨的行程中可取信的还有杂多，囊谦这两处。当然专家肯定言之有据，而我虽见过这几地的荒野，却摆不脱寻觅古道的念头。

　　为此，出行前伏案的大量阅读和途中珠丝马迹的判断，无疑“跟着感觉走”是正确的选择，我决定在边走边看中用第一性的感知来确定行程。

念青唐古拉雪山脚下的第一段青藏公路，作为拉萨至那曲的古道走向，是确定无疑的。

　　那是一条海拔约4500米的名符其实的天路，山脚下缓缓前行的火车都显得那么吃力。

　　高速公路还在修建中，公路上的尘土飞扬到夕阳的橙红色雾幕中，还原了古道的苍桑。

　　我们从那曲选择了走向比如，而沒有走319国道。比如这个连太多藏族朋友都不知晓的县域内，隐藏着当年唐蕃古道太多的遗存。

　　在比如303省道旁有一座以骷髅墙闻名的达木古寺，据说它曾是文成公主在这里小住歇息的地方。寺前广场上有一组铜像，最高大的一尊是公主手捧哈达，遙望远方，她在望什么呢？

　　远方的山坡上，有一条綠色的细线。有老乡告诉我，那条细线就是唐蕃古道。千年过去，青山作证，它的肌体上竟然还留下这样的划痕？而公主东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却堵不断悠悠乡愁！

　　苍穹上，只有几束光透出云隙的无声诉说。告诉了我们什么呢？

　　那路还在默默地向着神山延伸。

　　沒有帐篷和牧人，沒有牛羊，只有怒江源头的那条小溪哗哗地流淌着，伴隨着悠悠古道。

　　比如的五色湖上，雪山冰川推下来青绿色的巨大冰块，飘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从比如走过洛隆，类乌齐前往丁青，是一条相对平坦而除了寺院没有人烟的无名公路，一途中，只见到不少峽谷绝壁上的岩羊，在草原土堆后探头探脑的狐狸和成群的秃鹫，尤其是洛隆那辽阔的大草原，使我生出疑问：这里，为什么成了无人区而不是牧场呢？唐蕃古道的马队难道不该从这一路坦途前往那曲？

我无法寻觅到答案，连西藏电视台的小友巴桑，都没有走过这条路，甚至沒听说过任何洛隆草原之路的信息。

也许就是说千年以往，沒人知道这条坦途是否走过长安来的显赫马队，它就一直被寂然无声掩埋。即使比如山谷里一个小村还有藏王行宫遗址，堆放着千年前的牛头马面的石刻残片也无人去追寻！

往丁青的319国道旁，古老的经塔群已经出现，塔后是雪线之上犬牙差瓦的山峦，孜珠寺该不远了吧？

　　蓝天白云下的孜珠式座落在海拔4800米之上的山峰上。巨大的山壁穿洞边悬挂的小纸盒般的僧房，显得十分惊艳。但是，这样一个古老的苯教寺院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还沒有超过十年。这是因为，从山下峡谷跃升近一千多米的崎岖盘山路，行车是那么危险而艰难。不可想像沒有公路之前的上山小道，孜珠寺只能隐没于云端之上与蓝天相守千年。

　　而蓝天之上，此刻可以看到成群的鹰在集结。显然，这不是灰不溜秋的秃鹫，也不是黑灰色的山鹰，白头白羽的翱翔大鸟，为圣地的诵经梵唱添加了飞翔的音符。

可以肯定的是：孜珠寺不在唐蕃古道上。从中原跋涉数千里来到高原的公主，无论如何也没有可能攀登上这样的危崖古寺。

　　悠悠古道上，太多的山水符号不按逻辑的组合，使世界失去了我们原来认知的模样。像途中这座高高的白头山，可不是＂青山原不老，因雪白了头＂，而是天生丽质的山岩之白，白到耀眼，白到圣洁，即使在山脚的公路上，还可拾起一小块类似石英的白石。拍下它，打算送给老友白岩，作为这位多情帅哥的标志。

从这个山头我们走向昌都，在把唐蕃古道的脚印完成衔接之后，我们将从昌都去走茶马古道了。

　 　三、茶马古道

茶马古道，并非仅仅是一条滇藏通商古道，在四川，乃至湖南等产茶地区，都有茶马古道。茶是黑茶，红茶，普洱茶制成的茶砖。千年以来，就靠骡马驮运的方式运入藏区。

藏区的饮茶与中原的品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这是雪域高原的藏区海拔太高，没有蔬菜补充维生素，只能用茶末熬酥油茶，奶茶来补充，茶叶成为生存的必需品，也是藏区与内地物资交流的最大宗的商品之一。当然，除了茶还有盐。

在盐井村的路边，就有这样一座博物馆，展出茶马古道的历史和艰难。

　　澜沧江畔的盐井村，是我们走上茶马古道的第一处。无论事前见过多少古盐田的精美图片，待亲眼看到那层层叠叠的千年盐田，从山腰铺到江边时，还是被震撼到了。

　　茶马古道不是唐蕃古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就是一条伴随芸芸众生生存和生活的山间小道。它沒有后者那般的显赫，无须岁月掩埋。因此，延伸在山谷中道路至今模样依旧：只容得一匹骡马通行的小径，若隐若现地挂在山壁上。

　　在整个＂三江并流＂地区，茶马古道不时翻山越岭，纵横在横断山区。譬如，从产茶的怒江流域，必须翻过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才能到达澜沧江河谷北上进藏，走向八宿，芒康和昌都。

我们翻越碧罗雪山时，适逢横断山脉九月的雨季。饶是这条从德钦前往丙中洛刚修通一年的新路，也被几十处塌方毁损得不成样子。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走过最危险的公路一一很多看似平整的路面，下面的路基已被泥石流掏空，只留下薄薄的一层沥青路面空壳。车一驶上路面会立刻破碎，翻下深不见底的峡谷，无人的深山老林中连任何救援都不可能！偶往下望，见到有车身残骸卡在深谷里断裂的树干上。

　　雨雾笼罩着苍翠的群山，两台越野吉普载着8人，只能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驱车向前，几十公里的山路，开了四个多小时。

　　在丙中洛的怒江峡谷中，还能看到骡马驮队行走在古道上。但是骡马驮着的已经不是进藏的茶叶，而是山里乡亲们建房的沙石料。茶叶的远程运输，已经由汽车来完成了。

　　由此，一代代赶骡马营生的人家还在延续他们古老的职业。那些黑红脸膛的汉子依旧一日复一日跟着骡马行走在古道上。

　　虽然沿怒江峡谷修筑了公路，但它不可能向两侧逼仄的大山纵深，悠悠古道作为大山的毛细血管，还在滋润着山里人家。

　　从江边往峡谷望去，格桑花儿似乎绽放在奔流的江水中。山外的一切，包括新冠病毒，与此情此景亳无关联。

那时，我就下了决心，2020的这个金秋，我还要奔赴秦岭山中，去走完古蜀道之旅。

　　 四、古蜀道

噫吁嚱！危呼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一这诗开篇就很吓人，接下来也很吓人，李白完全可能边写边受怕，所以，他一生也没走上过丛山中的蜀道！

六月的一天，当我站在博物馆古蜀道这幅示意图前，不得不在心里加上这一句注释。怕归怕，再难还得走，绝对不比疫情困在家里度日难！

人们知道，李白诗篇所指蜀道，是从成都平原北去长安的亦称之川陕古道的小径。然而古蜀道有八条之多则少有人细究。北部翻越秦岭的四条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南部四条在大巴山等群山中沟连的是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和秦岭尾梢的阴平道。此外，蜀地本身是个巨大的盆地，往外翻越，还应包括西去入藏的茶马古道；往南的川滇五尺道和向东往江南的三峡栈道和水道。向东出川，有诗为证，当年李白却是个“乘舟将欲行”偏爱“走水路”的游子，连奔赴长安投朝庭，他都是沿汉水取商洛古道而北上的。而五十多年前的烟花三月，那时才十六岁的我，走上了三峡的悬崖栈道，是“挂”在那古人凿出的石缝里俯瞰“孤帆远影”的。

感慨的是：东去西来，这条自秦汉至大唐，历经上千年刀凿斧劈开通的川陕古道，而今我终于要迈步从头越了！

蜀道不是靠着一首诗仙的名篇就名垂青史的。实际上，在其文化影响力上与丝绸之路齐名，在其历史宏伟工程上与长城，大运河并肩，而且，在历史上古道上一层层的故事堆积，其话语体系上也独步天下。在庚子年居然能够成行，真是让人喜不自禁！

　　我的行程策划是，先去江油李白故里，与举杯邀明月的李白一晤。

而后先北上，走阴平古道至青川古城，折返回剑门关，昭化，广元再走金牛道至汉中。而后，上褒斜道从留坝去凤县，走陈仓道翻秦岭至宝鸡。

然后再南下，从关中周至走傥骆道再越秦岭，回汉中走米仓道经巴中，阆中回川。那么，此程就走过了八条古蜀道中的六条，足以获得对古蜀道的初步认知了。

　　而接下来的行走，却先去了剑阁。因为两车八人，没有人不希望以剑门关为蜀道起点。

实话实说，我以为就古道而论，剑门之翠云廊比那大火后重修的剑门关楼更有历史苍桑感。

翠云廊，30多年前，发小徐亮曾驱车带我去过。蜀道之金牛道之类的路径概念，还是这位老友帮我建立的。但是记忆中，我们那时并沒有深入翠云廊，只在公路边古柏下纵论了一番三国故事。

今日重来，翠云廊已围进一个遗址公园内。从张飞手植柏起，千年古柏苍翠如云地遮天蔽日，数以百计的参天大树搭出的长廊，导引着青石板路伸向远方。路旁的长亭，持戈武士及至张飞隐没其间，蜀道的精彩于此拉开了序幕。

　　再接下来，才从剑阁直奔青川古城，城外山里即可踏上阴平道。

阴平道与其他古蜀道相比，能跻身其间，恐只有一次偶然的机遇。那就是三国魏之大将邓艾偷渡阴平灭蜀的战事。阴平道其实很多地方并沒有＂道＂。譬如摩天岭，陡峭的山林中本就无路可走，而当年邓艾却命军士们裹着军毯楞往下滚！生生地闯出一条路来。直至今日，阴平道很多地方仍无法通行。如唐家河一带，还是熊猫，铃牛们生存的乐园。我们的行走，也就是在山谷底沿溪流的公路边溜达罢了。

　　但溜达也不是不会遭遇惊喜，像溪流上的索桥，穿出石门的白龙江和山璧上留下的石龙什么的。镂刻下了阴平古道的印象。

　　但阴平道上最精彩之处，当数深山古镇青木川。这个大山环绕下寂寂无名的小镇，基本上还保留着至少百年前的容颜。登上前山高高的观景台，在雨中俯瞰云雾笼罩下弯弯的小河与弯弯的小街，极易引出思古之幽情。

　　为走金牛道，从青木川再折回古城昭化。昭化即古葭萌关，与剑门关一并为蜀地的两大门户。古城位于白龙江、嘉陵江、清江三江交汇处，保护非常到位，城中值得细览的风土人文比之湖南凤凰古城精彩太多！有敬侯祠的费祎墓，陈列着精品文物的昭化博物馆，县衙文庙与考棚，辜家大院怡心园等等。

在我看来，沒有太大名气的昭化古镇，绝对不比川外很多久负盛名的古镇古城逊色。若在这里静心小住数日，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享受！

　　金牛道上的广元城，不仅有盛唐留下的千佛崖，皇泽寺等历史文化遗存，而且伴嘉陵江而去明月峡栈道，与剑门翠云廊一起，成为金牛道上最靓丽的两段古道。

虽然架在江畔绝壁之上的原木栈道，不可能历经太长的历史烟云。但依洞穴复原而建的栈道，却仿佛带着历史的余温。峡口是羽扇纶巾的孔明先生坐在轮椅上的铜像，不由得让人发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感慨。

　　越过奔流的江水望向对岸，千仞绝壁下，一列火车钻出隧道又钻了进去。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宝成铁路，当年就是按陈仓道和金牛道的走向修筑的。

　　从金牛道出川入陕我们走的高速公路，在汉中附近的勉县，不仅是褒斜道的起点，而且＂烽火戏诸侯＂的美人褒姒故里和极富盛名的《石门颂》就藏在褒河边。

令人极为遗憾的是，文革期间，褒河上修建起石门高坝。我走到这里时，水库似在引流泄洪，走上吊桥，第一次领略了什么叫＂白浪滔天＂！

　　石门水库大垻截断了褒河，也截断了峡谷中的石门栈道，连现在看到那个石门，都是后来开凿的。《石门颂》也被切割到了汉中博物馆。

从现在残存的栈道遗址看，当年蜿蜒在峡谷中的古栈道一定极为壮观！可惜古栈道被水库淹没了，在大坝之后，修了一条贴着水面的现代栈道作为弥补。

　　汉中勉县还有一个阳平关，孔明于五丈原辞世后，遵其遗嘱葬于汉中定军山脚下，其覆盆青冢草叶青青，上有千年桂花，松柏遮蔽，近两千年来少有人打扰先生清梦。镇上建有武侯祠，系公元263年后主刘禅下诏所建，号称＂天下第一祠＂，其幽静格局，远胜于成都那个武侯祠。

　　从汉中往留坝，走的是褒斜道，途中一路不少诸如萧何月下追韩信之类的故事残片。留坝也是一个小小的古城，但如今只保留了一条老街和一小段城垛残垣。

　　过留坝向西转入陈仓古道，途经汉留侯祠，即汉相张良的祠堂。后山有一个＂授书台＂，相传是其师黄石公向张良传授兵法的地方。爬上去很累，好在上山石阶旁有＂运筹于帏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一类的摩崖石刻，边爬边赏，终于登上了那个小小的亭台。

途中还听说山头上还有古栈道残留，驱车上山却遍寻不着！

　　到达凤县已经黄昏时分，凤凰湖边出现了无与伦比的天使光。陈仓古道是第二天往柴关岭的途中才边寻边赏 。

陈仓道比较突出的印象是柴关岭和大散关遗址。前者是古道翻越秦岭山口的小小城楼，登上去可远眺秦岭主峰：即＂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的太白峰，一侧还是嘉陵江源头公园；而后者则是：＂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著名关隘。在走丝路古道就一直牵挂大散关竟是何等模样，于此瞅瞅，只剩一残碑沒于荒草之中。

　　陈仓古城即今日宝鸡，赶到青铜博物馆已日头西斜，登上石鼓阁，但见一轮夕阳醉晚霞，古道悠悠，知向谁边？

　　从周至再次进山，走傥骆道再越秦岭。傥骆道与其他古蜀道比较更原生态，走过周至水库之后，可能由于山势更加陡峭，青山碧水间几乎没有看到农舍和耕作痕迹，一途中是非常纯粹的自然风光。

　　峡谷中的公路，贴着山崖和溪水在山里穿行，据说基本覆盖了傥骆古道。当年翻越秦岭的陈仓道，褒斜道，子午道等四条古道中，傥骆道是最短，战事最少，然而却是最险峻的一条。从南麓洋县傥水到北麓周至西骆峪，不仅“绝栏萦回，危栈绵亘”，而且还有被称为“黄泉”的险地，多有毒虫猛兽，行人视为畏途。

李白那首《蜀道难》，依我看来，就是傥骆道的写照！什么“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之描述，搁其他三条古道都不太贴切。

　　翻过秦岭，就到了佛坪县地界。这是全国森林覆盖率最高，人口最少因而存在感最低的县域之一。但高山公路一侧，却有一个原生态大熊猫国家公园。在高山流水间，也恢复了几段古栈道，作为游人步道通达大熊猫嬉戏的林间。

　　栈道如此伴水而行，试想若当年李白攀到此处，绝对诗如泉源，妙句迭出，还需饮酒乎？

　　翻过秦岭很快就到了汉中市，除了博物馆和点将台，市内的历史遗存所剩不多，连那个三国名城南郑，都只有一个近年修建的袖珍城楼了。

在这里，需要提出一问：汉中仍陕西名城，其汉中盆地，与关中平原，陕北黄土高原三种地形地貌构成陕西秦地。然而，汉中往长安的古道穿越陕西腹地，为什么还称为蜀道呢？

其实，自秦汉以降，三国魏晋南北朝直至唐宋，汉中本属蜀地。最早到元朝推行省制时才将汉中划入陕西。在文化上，作为蜀地那一两千年，才是开凿修通古道，战端频发，诗篇名句及故事沉淀的“地质年代”。元朝之后到明清，古蜀道开始沉默下来，已经吸引不了人们太多的视线了。

　　从汉中向南，是又一条入川古道米仓道，因翻越大巴山余脉的米仓山得名。

米仓道还能看到的华彩，是巴中的光雾山，南龛石窟，恩阳古镇和西边的阆中古城。去光雾山须在金秋时节，我们去的时候时值初夏，南龛石窟着实把我们惊艳到了！而恩阳古镇基本上还是原貌。瞧瞧这家饭铺，也于大俗中有大雅呢！

　　恩阳河边的米仓古道上，蜀风浓郁，标志性的就是绿荫下的茶馆。四川茶馆之多，之贴地气民风，国内无出其右！在巴蜀长大的我，至今都不明白，川人哪来那么多闲功夫品茶摆道？

于古道前加悠悠二字，只怕就从这儿加起！

　　与秦岭中的四条古道相比，米仓道的名声没那么显赫。但是，其历史之悠远，据资料说，可追溯到商之武丁，妇好，周武王之牧野之战时期，足足3500年的历史。这也是悠悠二字的叧一含义。

米仓山的起点和终点，学术界也是众说纷纭。譬如阆中古城，就有人将其指为古道一端。我以为，路长，长到阆中也未尝不可。那个川北名城，既走到这一方天地，说什么也要去看看的。

　　五月的蜀道之行结束后，从九月的唐蕃古道，茶马古道归来正值金秋，原本就不安份守己的我，更多地还沉湎在蜀道未竟的子午道，荔枝道的憧憬中。几番远行，朗朗乾坤中丝毫没有察觉新冠病毒就在我身边，2020的赏秋时节，又在呼喊师嫣出行。

邀上乃木夫妇和文斗，说走就走呗！10月底，我们飞往西安从关中起步。关中那一片文化沃土，两千多年堆积的故事或华彩实在是太多了。

譬如这秦岭之终南山，从这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四象，五行，六合，七曜，以极其精致的铜塑石雕组合布局，来演释老子修行地的辉煌和解读中土世界。

　　关中以72个峪口引入秦岭北坡的古道作为汇集地，展开了黄土地上曾经的宏大与辉煌。星星点点历史遗址构成了完整的语符体系，书写出中华民族厚重史册的大半部。

象周原岐山周公祠，陈仓磻溪钓鱼台，蓝田水陆庵，白鹿原到户县韩村农民画等等，在关中构建了世界最大的百科全书般的民族历史博物馆。

仅拾摄作中苔痕斑斑的一人一狮，其实就那么隨意地陈列在周原古柏下的唐代石雕群中！

　　水陆庵号称“第二敦煌”，在其大殿三面墙上有数以百计明代塑的佛教人物，与敦煌最大的不同是塑像分组构成叙事。看看弥勒殿的塑像和璧画，的确别具一格。

　　至于白鹿原，只是一个虚拟家族，人物和故事的背景，谓之“典型环境”，来折射出中国过往的一个特定时代和黄土地上那种沉重的生活。

　　而今，在周原的黄土地上，还能寻到这样古老的窟洞，至少还没被舍弃，依旧是属于《白鹿原》那个时代一些老人们的居所。

　　六月走古蜀道时，没登秦岭主峰太白峰是一大遗憾。而金秋时节再踏上古道，上太白就成了不可或缺的行程。

进山后才知，金秋上太白，视野里都是一幅幅油画的佳作！

　　太白山中，岩壁上残存的古栈道歪歪斜斜出现在灌木荒草中，虽有“三国栈道”的标记，但原木不大可能捱过千年。只可看作是给古道一个形象的注释而已。

　　倒是诗仙斜依山壁，那“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意趣让我也醉入其间。

　　乘索道上得山顶，在“天圆地方”的碑刻处平视高达3780米的太白主峰，已披上一层薄薄的雪氅。登顶翻越的小径以一条斜斜的细线，标出了往南的走向。

可以确认，这可不是悠悠古道。无论行军还是商旅，都不会自讨苦吃来作这样无意义的攀爬与翻越。但是，这条太白小径，却不会因此失去其某种象征的意味。

　　六月的行走，因为从留坝折向陈仓道而褒斜道拉下的半截，在下了太白后的行程得以补上。

褒斜道上除了留坝，马道寒溪，可能最出彩的就是黄柏塬了。

　　秦岭深处，黄柏塬滿山的秋叶映红了溪水，颇有流金岁月的意蕰。

　　当然，子午道之秋色，洒得一途都是。感觉子午道相对其他古道，要显得大气得多。尤以城煌庙，月河坪，广货街为最。

　　而子午古道本身，除了滿山的秋叶，溪边只能看到成排的孔洞，让人去联想古道当年在山间的伸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韩信当年的“装”修，修的就是这里吧？

　　滿地的落叶似马蹄声碎，昔日庞大的军旅就从这里走过。

　　子午道其实就是荔枝道，峪口这座石桥一侧，还保留一座石亭，上书“荔枝驿亭”，从这里下山就是一马平川，跟长安就不远了。设想＂一踦红尘妃子笑＂那场景，也让我们为佳人开心。

　　携文斗，乃木和康九沿子午道上山，吭哧吭哧爬了五公里山路，穿行在荒草丛中的小径似没有尽头，留下的印象却不是茘枝，而是滿山的红柿子。

　　 尾声

在这个庚子年的大疫肆虐的年代，视世事无常为无物，由着性子在中国的西部的大山中走上悠悠古道。这或许就是师嫣“惯看春风秋月”的彻悟。

在千年古道上走着瞧，或许不会留下一个七旬老人微不足道的足印，然而，2020一年的纵横万里，了却了多年的心愿，完成了值得任何人悄然记录的个人壮举。如果说，古道就是关于历史写在华夏大地上的诗行，一个人能逐一阅读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在这里，我不能不对舍命相伴的湖大老师们，乃木夫妇，陈厅夫妇，茶米等朋友心怀感恩，尤其是在艰险山路上辛苦驾车的黃湖，张军，学诚和文斗等朋友，愿以真诚地祈福来表达我深深的谢意。

当然，我不会就此止步。即使接下来的2021辛丑年是我的本命年，即使是个“坎儿”也得继续走下去。运河古道，朔方古道，太行八径等还在等候着－个自称“阳光男孩”老人的到来。“永远在路上”的走下去，才是生命有意义的延续。

秦岭巅峰的所思所想，扒拉些围绕着“古道”的图片上贴于此，不是精选的摄作，只是为疫情不绝年头自我解闷儿的图文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