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结婚（四）

李子红了

四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结婚，我曾经那么热恋过一个男生，可就是那男生，彻底摧毁了我对爱，对婚姻的幻想与渴望。 我是学机械设计的，大三那年，我们班来了两个进修生，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人高马大，美艳多姿；男的墩墩实实，寡言少语。 那一天，我到操场去转。随着年龄增长，足球已经退出了我的舞台，但对足球对运动的热爱却依然萦绕着我的心怀。突然，一个球砸过来，不是足球，是篮球，我一惊，刚要抓球，一个男生已经把球托在手里了。那男生笑了一下，很温和，很歉意。我也笑了一下，很轻，很淡，仿佛完全处于礼貌的那种，但我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我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那男生已经把球发出去了，场子里立刻紧张起来。那不是什么正式比赛，但场子里的人个个汗流浃背，亢奋激昂。那男生速度极快，风驰电掣。球又到那男生手里了，跟着球几个高个子迅速把他围住。外围的队友左窜右窜，不停地招手。他个子太低，无法突破高高的围压。他压低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注意力都凝聚到了围压的高点，为那个不知能不能突破围压的球捏一把汗。一个高个子突然抢进一步，想要拨他手里的球。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也许他就在等这个机会，他忽然翻转，再翻转，从一个高个子腋下窜过，将球扔了出去。 仿佛完全下意识，没有思考，没有间歇，所有人已开始为这窝囊的球叹息，球却已经到了队友手里。那队友接了球猛跑，一纵，一灌，进了，全场欢呼！ 这少见的柔韧，这绝妙的配合，让所有人赞叹，也让我记住了这个男生。后来几天，我才知道这个男生竟是我们班的进修生。 这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发现，我的心被点燃了，眼睛欢欣明亮。这欢欣明亮就像营养剂，让血脉贲张，让细胞鼓胀，让所有神经如安上雷达，兴奋敏锐地照耀着他出现的每一个地方：他不爱说话，球场之外差不多就是看书；他很温和，只要有人和他说话，他一定报以微笑。但如果没有人接近他，他几乎不会去接近别人。 我追随着他，像影子一样身不由己。我燃烧着，图书馆、篮球场，甚至课堂，只要看见他，我便阳光灿烂，眼睛炯炯发亮。 那男生发现了我的热情，有时候也会报以微笑，很温柔，很温暖。他的话很少，但他的回应让我兴奋，给我鼓励。我越来越对他充满渴望，我甚至开始憧憬我们的未来。 一个温和的傍晚，油菜花开得正黄。他约我去校外的田野散步，这是他第一次约我，我的心像太阳一样温暖，像油菜花一样灿烂。为了这次约会，我第一次为自己买了一条裙子，裙子并不艳丽，但充满活力，生命的活力。这淡绿色的裙子，把我作为一个女生的柔软激荡起来了，我等待着那个属于我的春光明媚的答案。 天渐渐暗下来，油菜花也开始迷蒙。我们往回走，慢慢往回走，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是他不说话，什么也不说，我们一直往前走。 田埂土路快要走完了，走完田埂土路就该回学校了。他突然吻了了我一下，仓促而慌张。我完全没有准备，我甚至连他回转身子都没注意到，我以为今天下午就那么过去了，可是他吻了我，那个吻就那么降临了，我有点蒙，有点兴奋，有点幸福，我傻傻地站在那儿，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走得很快，很快就不见了，没在一片迷茫中，没在那个看不见的拐角里。 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就像阿Q手上沾着小尼姑的滑腻一样，我的脸也仿佛粘了什么。我一会儿摸一下脸，一会儿又摸一下脸，我每次摸都能摸到他的气息，每次摸都能摸出一串甜甜的回忆。我知道我的幸福就要来临了，我对自己的傻气很是遗憾。 第二天一进教室，我就开始搜寻他。他不在，我笑他跟我一样，一晚上兴奋，这会儿却溺在了梦里。第一节课下了，没见他，第二节课下了，还是没见他。下一节是大课，我给他占好位子，可是他还是没来。我有点慌了，出去找，没找见，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岂止等于零，简直就是负数。大学里的同学，本班的都不一定混得很熟，他们是进修生，谁会像我一样那么关注？ 万般无奈的时候，一个男生走过来，交给我一个纸条。纸条不大，折成心形，我的心怦怦跳起来，我知道那是他给我的。我说了声谢谢，就拆开纸条看，全然不顾那男生还站在我旁边。 “凡，不辞而别，甚是惭愧。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对你说不，更没有勇气接受你的爱。我是谁呢？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员，而你，一个正经八本的大学生。你的容貌，你的家庭，你的……总之，别了，我心中的金字塔，感谢你带给我的快乐……” 我要疯了，抬头看那男生，那男生已经走了，我追上去，问：“他呢？” 那男生想了一下，说：“走了。” 走了？我看看周围，又看着那男生，似懂非懂。 那男生看出了我的意思，他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说：“其实我并不认识他。我只是代劳而已。” 我要疯了，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几周就要放假了，到放假，他们为期一年的进修也就结束了，他走了，到底为什么？逃避我，逃避我的爱，还是家里突然有什么事？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他还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我的心乱成了麻，乱成了粥，乱成了一碰就散的灰渣。 他没有来，彻底消失了。他偷走了我的心，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不知道。我脑子只有一个影像，那就是他，我心里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他那让人心醉让人心碎的话。没结果，配不上，还有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超越相貌超越地位的爱，他不相信纯粹的爱会走向婚姻……他从没给我透露过他的忧虑，也没有真心听过我的心声，他凭什么说不可能？他就那么固执，自以为是地走了，连一个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我，连姓名，连日期也不曾留下。他走得那么慌张，又那么决绝，他要将一切抹得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父亲的问题让大哥娶了个智障，也给大姐的婚姻带来无尽的麻烦，但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在这艳阳高照的春天里，我的爱也能像风一样吹着吹着就不见了！ 但她真的不见了，没有了。我曾想过一定要找到他，但后来也放弃了。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一个刻意要消失的人怎么可能让你找到？就算我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找到他，又怎样？我能挽回吗？他愿意放弃自己的想法，接受我的努力，接受我的爱吗？一切是那么渺茫，那么迷茫，仿佛蒙着纱的月光，仿佛掏空灰火的炉膛，我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耗尽了我所有的激情和热情，我变得懒惰，懒散，包括学业，包括专业，我懒得上课，也听不进去课，我就那么浑浑噩噩度日如年地熬到毕业，最后应聘到房地产公司。我再也没有穿过那漂亮的淡绿色的裙子，我又回到我坚硬中正灰蓝色套子里，女为悦己者容，我那好不容易迸发出的柔媚和晶莹就那么碎了。 徐志摩在《她不在这里》里这样写到：“她不在这里，她在至粹里。” 那是一个多么纯粹，多么晶莹的梦啊！ 作者简介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