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上发现一个不一般的帝王陵

贺兰山上的小草

　　今天冒雨来白鹿原看看，是因为去年12月14日国家文物局宣布，在白鹿原上找到了汉文帝刘恒的霸陵。正在勘查的“江村大墓”就是霸陵，而且离薄太后陵不远。这激起了我来一探究竟的强烈兴趣。

　　刘恒是西汉的第三位皇帝。他是刘邦的第四个儿子，是薄姬所生。史料记载他的陵墓没有封土。两千多年过去了，陵墓的地表建筑早已荡然无存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后人一直以为他的陵墓在凤凰嘴下。

　　西安的白鹿原，就是陕西作家陈忠实笔下的那个白鹿原。白鹿原全长25公里，地势比西安城区高出二、三百米，是由狄寨原和炮里原两部分组成，中间被鲸鱼沟分隔。霸陵地处北边的狄寨原。

白鹿原自古就有故事。两千多年前，汉高祖刘邦先行入关，攻破咸阳灭秦，后退出秦宫还军灞上，在此扎营等候项羽入关。

　　刘恒的生母薄太后也葬在狄寨原了。这是薄太后南陵墓园的大门。我以前来过多次，比较熟悉这里。

　　陵园门口右侧的文保碑是1957年陕西省政府立的。上书“薄姬冢（汉）”。显示了墓主人与刘邦的关系。

　　园门左侧立着牌子，上面写着薄太后的生平简介。她的故事很有意思，读后你就会觉得“与世无争”的道理了。原来“顺其自然”才是天道。

　　半扇园门敞开着。往里望去，能看到青砖铺就的神道一直通到巨大的封土前。那里平地堆起了一座土山。

在古代要堆出这么大的一座山，要成百上千人肩挑背扛许多年吧。

　　神道两侧立着二十四孝石雕。都是现代石刻，共24尊。每尊石刻都讲了一个古代的孝顺故事。神道地面虽然被牛毛细雨打湿了，但不泥泞。

　　中国古代二十四孝中有一孝，叫“亲尝汤药”，讲的就是汉文帝刘恒服侍母亲的故事。孝道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应该得以传承和弘扬。

　　封土堆前的这块碑是省政府2013年立的，上书“薄太后陵”。显示了墓主人与汉文帝刘恒的关系。这么写就对了，“薄太后”是其尊称。

　　这个碑是清朝乾隆年间的陕西巡抚毕沅所立。清朝的石碑也算是文物了吧。

石碑是大理石做的，主要化学成份是碳酸钙，易受雨水侵蚀。尤其是现在的酸雨，会加速溶蚀石碑。

　　斑驳的石碑上，后人描黑的字迹清晰可见。这字体是汉代人用的隶书。现在我们用的字体都是楷书了。楷书自唐代兴起，并成为官方文字使用至今。

　　青砖砌的台阶一直通到墓顶。今天是冲着汉文帝刘恒的霸陵来的。我就在薄太后的墓顶上讲一讲她的儿子刘恒吧。

　　史料记载刘恒八岁那年，在众臣劝说下，被刘邦封为代王，与母亲分离去代国（今太原）上任。应该说小孩子离开母亲，会成长得更独立、更成熟一些。

不久高祖刘邦驾崩，太子刘盈继位。汉惠帝刘盈在位七年。他生前、死后均是母亲吕雉掌权。这个狠毒的女人对刘邦生前宠爱的嫔妃残忍迫害，唯独没有迫害不被刘邦宠幸、且低调忍让的薄姬。还允许薄姬到代国与儿子刘恒团圆。刘恒与母亲远离了波谲云诡的政治中心长安城，过着平安富贵的日子。

　　公元前180年，雄霸狠辣的吕后死于狂犬病。吕氏一族图谋篡取刘家皇权。刘姓宗室和以周勃、陈平为首的功臣集团结成联盟，杀尽了吕氏一族。这时刘邦的儿子已经被吕后害死了四个，只剩下刘恒和刘长。

刘长幼年时母亲就死了，交于吕后养大。大家出于对外戚势力的恐惧和自身利益的考量，决定拥立谨慎谦和、母家没有势力的代王刘恒为皇帝。

　　这里多讲两句吕后。她生前设计杀了开国大将韩信，又在刘邦死后把受宠的戚夫人四肢剁掉，活着放入坛中，做成“人彘”折磨至死。毒杀了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如此这般的“你死我活”，着实吓到了大家。无形中让大家心里积蓄了反抗情绪，为她去世后吕家血流成河埋了雷。吕后杀人也背负了两千多年“毒妇”的骂名。

　　薄姫母子二人一直被忽视，何曾有好事找过他们？所以，当刘恒见到迎驾使者时还不相信，认为有人要加害自己。于是派舅舅薄昭去长安城见太尉周勃，了解到了实情。

24岁的刘恒去长安赴任。临到长安城时，还是不放心，就临时住在长安城东60里的地方，派宋昌进城了解情况。在得到宋昌禀报后才驱车来到渭桥接见众臣。周勃凑上前来要悄悄说事，被刘恒制止。当时刘恒说了一句传世千年的名言：皇帝无私事。在陈平、周勃等人的拥戴下，刘恒登上皇位。

刘恒当年临时住的地方，就是现在的临潼区代王镇。该镇由此得名两千多年了。

　　刘恒继位后，任命宋昌为卫将军，统领军权。进一步清除了吕氏势力，重用功臣，封立宗室，成功搭建起了自己的领导团队。所有的人事安排，都是他对权力安全的布局。

他后来又恩威并施降服了傲慢的功臣周勃，派兵镇压了济北王刘兴居和淮南王刘长的军事叛乱，彻底控制了朝政。

　　刘恒继续推行刘邦建汉以来的休养生息政策，主张“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实施一系列安民务本、轻徭薄赋政策。相较于“天下苦秦久矣”的秦朝，本朝深得民心。呈现了政治稳定、经济发展、人口繁衍的繁荣景象。

他为政宽仁，废除苛法，一心致力于用仁德感化臣民，因此天下富足，礼义兴盛。中华民族的孝道就是从他开始深入民心的。

　　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孝道是促进人口繁荣的重要因素。若不为“养儿防老”，谁生那么多孩子干嘛？没人愿意多生一个不孝子孙。西方国家人口衰减不盛，应该有其文化上的原因。

　　现在的中国人，可都是那时候一代又一代人秉承孝道，繁衍下来的。当年多生一个孩子，过两千年就会开枝散叶成十几万人。

　　公元前157年，文帝刘恒先于母亲两年去世，享年46岁。史料记载他安葬于霸陵。

其人虽逝，但他开创的社会安定、经济繁荣局面，影响到了后世。后来他的儿子刘启继位，即汉景帝。父子俩合计执政39年，开创了“文景之治”的鼎盛时代。西安有条文景路，正对着西安北站的南广场。其路名就是根据“文景之治”起的。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再后来便进入了孙子刘彻的执政时代。那可是雄霸世界东方的汉武大帝时代。

　　纵观历史，秦王扫六国，统一了中国。秦始皇改分封制为郡县制，并推行了“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但秦朝只存在了十五年，不足以巩固大一统的局面。各地被灭国的王公贵族，还有复辟的念头。西汉继承了秦制和国体，享国210年，才固化了中国的一统江山。这是刘邦及其儿孙们作出的历史贡献。

　　虽然东汉以后的中国有过分分合合，但大一统的格局凝固了千百年，早已深入人心了。谁为私利固守一隅搞分裂，都会令国人不齿的。

　　走出陵园。回身再看，“汉薄太后南陵”六个字悬挂在门楣上。这老太太享年72岁。她一生低调谦和，与世无争，在别人的宫庭斗争中拣了个“大漏”。她的修为客观上助儿子得到了皇位，她自己也应验了“母凭子贵”这句老话。

　　吕雉这一支血脉在政治斗争中消失了。而薄姬这一支血脉却得以延续壮大，甚至延续到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以其子孙，书写了中国一段重要的历史。

　　迎春花开了。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其实这里的春色挺美的。

春雨梨花寒时过，几家坟上子孙来？走！咱们去找江村大墓去。

　　国家文物局公布的江村大墓位置，是在簿太后南陵的北边两公里处。根据这个线索，我找到了这个碑：江村大墓。碑是省政府于2020年11月15日立的。立在了一个小路的路口。

　　碑的背面文字只说是汉代高规格的贵族墓葬，还没确定是谁。

　　小雨下个不停。春有约，花不负。小路两边的樱花开得挺繁盛的。

我们顺着沙石路步行了大约八百米，才见到一个铁栅栏围起来的院子。栅栏上缠绕着锋利的铁丝网。

　　栅栏上挂的牌子显示，这就是江村大墓的发掘现场了。大墓没有高高的封土，正契合了史料记载。

一阵狂吠声传出来，紧接着两只大狗跑过来。我担心它们从大门下面的空隙钻出来咬人，赶紧拣起一块石头护住老伴。

大门紧闭，无人接待。

　　这附近也立着一个相同制式的碑。立碑时间是2020年6月13日。早于前面那个碑的立碑时间。

　　背面碑文也有所不同。

　　2002年，在美国的一次拍卖会上6件西汉黑陶俑引起了我方注意。经交涉，6件陶俑于2003年回到了西安。其中有两件，现今在小雁塔景区里的西安博物院展出。

公安机关顺藤摸瓜找到了农田里的“江村大墓”。2006年，考古人员进一步勘探才大吃一惊，这是一个帝王级的亚字型大墓。墓中出土的印章、封泥及其它带字文物，都指向了汉文帝刘恒。

一条330千伏线路从陵墓旁跨过。铁塔距离墓穴二、三十米。如果当年建设塔基时正好建在墓上，这个大墓是会早几年被发现的。

　　线路铁塔被围在院子里，看不清铁塔编号。

　　我走到上一基铁塔处拍下了塔号。这是一个地理位置参照物。地上躺着一只330千伏合成绝缘子。应该是线路上换下来扔掉的。如果埋入地下过两千年出土，足够后人研究几年的。因为上面没有任何文字符号信息。

文物的价值在于它身上携带的历史信息。一个有文字的出土瓦当，都比出土的金银器物价值大许多。汉字从秦篆、汉隶到唐楷一脉相承，中间没有断档和突变，有点文化的人都能认得。这也是中国人考古的一个优势。

　　这一重大考古发现，纠正了自元代七百年来“霸陵在凤凰嘴下”的谬误。2011年国家文物局组织了对凤凰嘴的勘探，通过地磁雷达、高密度电阻法、测氡法等现代化的勘测手段，没有发现任何古墓痕迹。初步判定凤凰嘴应是其陵庙的位置。

　　汉文帝以有德而著称，在位时提倡节俭，厉行节约。他的陵墓不一般。没有封土，且陪葬物品多以陶器代替金银器物。这么俭朴的墓葬，从侧面也印证了他的节俭。这是“顺人性做事，逆人性做人”的智慧。皇帝不追求吃、穿、用，是一种逆人性的超脱。

　　这不是抠门。抠门都是为了自己。陵墓不堆封土，省下来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用在水利或交通设施建设上，它不香吗？

　　我忽然对这位古代皇帝肃然起敬。两千多年前的人，思想如此通透真是少见。我的祖先能成为他的臣民，也是一大幸事。

　　文帝刘恒的后妃窦皇后陵就在东边八百米处的杏林坡。窦皇后名叫窦漪房，赵国人（今河北衡水），享年71岁。

　　窦漪房少女时被吕后派往代国监视刘恒，成了代王刘恒的王后。她原本想去老家赵国，便贿赂管事宦官把自己派往赵国，结果宦官在造册时竟忘了此事，把她编入了去往代国的名册中。她为此伤心不已。

赵国是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的封地。赵王刘如意后来被吕后毒杀。

　　坏事变成了好事。后来刘恒入住长安未央宫成为大汉皇帝，窦漪房就成了皇后。等她儿子刘启继位后，她成了皇太后。等孙子刘彻继位时，她又成了太皇太后。

　　传说她生前看上这片墓地，是因为白鹿原下有一条通往赵国的大路。古代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城。

　　窦漪房有心计又长寿，时常干预朝政。 待她去世后，她的孙子刘彻才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统一价值观来凝聚共识，听取并釆纳大儒董仲舒的治国良策。董仲舒死后葬在西安和平门内的下马陵。

从此，儒家思想影响了中国两千多年。

　　汉武帝刘彻开疆拓土，打下了河西地区，建立了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将西域纳入了国家版图。其功绩与秦始皇齐名，人称“秦皇汉武”。即“秦皇扫六合，汉武拓八荒”。

汉文帝刘恒开了一个好头。他的这一支后人都挺有作为的。一直到汉昭帝、汉宣帝的“昭宣中兴”时期，国家都一直繁荣昌盛。国人也以汉人自居，凝成了以儒家思想为核心文化的汉族，形成了包容并蓄的民族性格。

　　陵峦耸翠倚天秀，桃杏飞红带雨香。不远处是“白鹿仓”景区。外景很适合拍古装戏。

　　如果有人把这段历史拍成宫斗剧，我觉得吕后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反面角色。她妒火太旺，既害死了别人，也害了吕家自己人的性命。折腾得那么凶，到头来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吗？！

　　此次来没有探出究竟，却感知到了古人的故乡情结。我期待着江村大墓出土的文物能够尽快展出。

据了解，有关部门正在加紧制定汉文帝霸陵、薄太后南陵和窦皇后陵的整体保护规划。届时，又一个有着丰富历史文化内涵的旅游胜地，将展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