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茶(散文)

黄山一叶

<p class="ql-block">早春二月,乍暖还寒,马路对面一枝春梅,已含苞待放。有鲜红花苞,迎风摇曳,那姿态,竟让我想起一个人。她是一个穿着灰色短裙、披着红色披肩的女士。她一只脚踮起,独立在运河的岸边,就像一棵在春风中扭动的梅树;后腿翘起,张开双臂,如白鹤亮翅,翩翩起舞。两片巨大的红色披肩,像两面血红的旗帜,中间她那张满月似的秀脸,亦如花蕊一般放射阳光的灿烂。</p> <p class="ql-block">是的,这是一个人的微信头像。很多人认识,她是我们的读书会书友、“爱之家”的群主江南小青。她本名章青霞,朋友们简称她”青霞”,或者戏称”林青霞”。2020年2月29日,我们读书会四周年年会时,还参加视频聚会,还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当天晚上,她猝然而逝,像一朵春梅,突然被一场春雪打击而凋落了。终年五十二岁。说到病因,我们外人都不甚清楚,只听到一个陌生而诗意的词,醉茶。</p><p class="ql-block">茶也能喝醉嚒?喝醉了又何至于那么严重的结果?一个人,一个那么鲜活的、充满了生命力的人,像红烛一般时时照亮别人的人,怎么会突然熄灭呢?</p> <p class="ql-block">当我们看到她女儿以她的名义,在微信朋友圈发布消息时,都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都发出疑惑的惊讶的表情。还有,是意外于她女儿——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孩,对于死亡,对于生命,竟如此的沉着,如此的通达!</p><p class="ql-block">然后,大家都接受了这个事实,都开始默默哀悼。疫情期间,读书会只能派两个代表,前去吊唁。据说,除了遗体告别,再没有其他仪式。就这样,一个本来我们时时见面,每个月都聚上一回的人,走了。对很多人来说,尤其“爱之家”的朋友,是一大损失。对我们读书会的朋友,也是一种伤感的记忆,一种难于掩饰的缺憾。对我更是如此,本来,她联系了乾元文化站,让我三月去做一个关于阅读的讲座;她还联系了湖州南浔那边某个协会,让我四月去做一个关于写作的讲座,这么一来,没有下文了。</p><p class="ql-block">她,永远地停留在二月了。</p><p class="ql-block">关键是,她红颜未老,心如少女;她还是一支燃了不到半截的红烛,她该是继续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年龄啊。几天前还在给小区做防疫志愿者呢,怎么就走了?</p> <p class="ql-block">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了。她说,她原先也是师专毕业,在一个乡镇中学任教,教的是数学,在参加教研活动时见过我。可惜我印象并不深,只是到后来正式认识,才想起来。那时候,她已经调到社保中心。社保中心是怎样的场所?我曾经去办理补办社保卡去过,见识过,有点像菜市场,吵杂的很。</p><p class="ql-block">然后在图书馆的二楼大厅,经常遇见她了。她应该算春晖讲坛最热心的听众之一。每次出席,把自己捯饬得整洁,优雅,很淑女的样子。选择的是比较醒目的位置。端坐,认真地记笔记。她学的是数学,可是对讲坛上的文史内容十分感兴趣。</p> <p class="ql-block">讲坛到尾声,按惯例有个听众提问环节。这时候,她这个淑女就变得特别勇敢。她总是第一个举手,把手举得很高,很醒目。然后,被主讲人选中了。她大方地站起来,首先索要话筒。她属于那种在任何时候都不怯场的人,一站起来,人就站得笔直。脸上带着微笑,朝着主讲人,不慌不忙,开口说话。这时候我多半坐在她一边,或者一个角落,看着她的挺拔的侧影,心里隐隐替她担心。因为主讲嘉宾多半是大咖牛人,提问其实是件难事。我总怕她无知者无畏,提的问题会贻笑大方。</p><p class="ql-block">可是,她却口齿清晰,有条有理,先说老师讲的自己如何受益,又提出自己的疑惑,每每给人予大方得体的感觉。她的手势与声音,都是柔和、温婉、慢条斯理的。她像个特别听话的女学生,不能不让老师感念她的诚恳,然后循循善诱地回答她。尽管她有些问题提得有点外行,甚至幼稚。</p><p class="ql-block">按讲坛的规定,提问者会得到主讲老师的大作。我几次看注意到,她拿到奖励的书籍时候的表情,就肯定她是一个爱书的人。</p> <p class="ql-block">之后就认识了,她偶尔说说她的家,她的老公与女儿。她一直在经营她的一个关于家庭教育的微信公众号,同时组织各种公益活动,曾几次邀我去参加。她在她的微信里展示她女儿的厨艺与手工,展示自己养的仓鼠和猫,还有种植的花卉,展示她对美的热爱与生活的幸福。</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出书,她就成了一个特别热心的推荐人。她在她微信的两百多个群,发布我出书的消息。后来我们就成了一个读书会的人。我们有个惯例,每个月共读一本书,会员自愿报名参加,她和我应该算最为积极的会员。</p> <p class="ql-block">除了聚会,还有走读。然后有了那次4月的金华田后棚之旅。</p><p class="ql-block">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我们所去的那个田后棚是个奇异的山乡,那个村子躲在大山深处,居然免除了满洲人的铁蹄,没有大清三百年的痕迹。村里人都是朱明皇朝一个亲王的后代,都姓朱。我们在那个特别的山乡共读詹宏志的《旅行与读书》,读完后喝米酒,吃野味,尝山珍,大快朵颐,结果,好多人喝醉了——包括我自己。</p> <p class="ql-block">我尽管醉了,还是想出去走走,于是踉踉跄跄,走出旅店。这时候,她,江南小青,陪着我一起走出。那是我们认识后第一回这样出去散步,头上是漫天星斗,脚下是山间小路,越往前走,周遭越是宁静。我脚底像是踩着棉花,时不时地身子往一边歪,小青走在一边,不时伸手拉我一把。我心里清醒,知道是酒精刺激,总想着倾诉些什么,又说不出来。抬头一看,被漫天的星斗吓一跳,念叨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小青也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居然没有认真去听。</p><p class="ql-block">往回走的时候,我才听清她一直在说自己的经历,小时候在乡下读书,后来去县城读书,后来工作了教书,再后来遇到了她的老公。大约是老天嫉妒她的幸福,她与恩爱的老公有了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十月怀胎即将分娩,可是,没了,孩子夭折了。</p><p class="ql-block">我当时只知道这么一件不幸,插嘴道,难怪,你女儿还小,才读高中。她那时还说了好些自己的痛苦感受。我安慰她说,你现在的女儿多么优秀啊。我并不知道,她实际上因为第一个孩子夭亡,得过抑郁症。</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们跌跌撞撞回来,融入村落的灯火。或许酒后失忆,小青说起的自身遭遇,就随之被我淡忘了。谁知道,她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吃一种抗抑郁的药!令人不能理解的是,她实在是一个开朗、活泼而又特别善于跟人沟通的人。她几乎一直在微信里晒她的仓鼠与猫,她种的各种花卉,她在自己的群里贴出大量爱与教育的帖子,她组织各种线下活动,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又忙碌又充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抑郁呢?</p><p class="ql-block">除了自己组织活动,她还参加各类图书馆作协的文化活动,还有各类公益活动。在自己不怎么在行的领域,她也勇于参与,厚着脸皮说,我是来打酱油的。尽管如此,她乐此不疲,孜孜不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抑郁呢?</p> <p class="ql-block">又到了乍暖还寒的春天,街对面那棵梅树,已绽放红花。春风一吹,摇曳生姿。我看到了会不时地想起江南小青。我一直疑惑,吃抑郁的药为什么不能同时喝茶,或者说,茶至多是把药效给减弱了,怎么竟然会导致那么严重的后果!这种药物误人的事故,竟然还有那么一个奇怪而有诗意的说法,醉茶。</p><p class="ql-block">前日刚刚写了一篇写醉酒的随笔,今日又写醉茶的文章,心里实在是除了伤感,没有多少诗意。落笔时候闭上眼睛,似乎江南小青又出现在眼前,换了一套鲜亮的外衣,侧身,扭腰,微笑着问道,你看看,我今天这身装束,像不像林青霞? </p><p class="ql-block"> 2022,3,1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