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岁月（凤凰涅槃7）原创

黄美德

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五反”运动过后，医院的工作和生活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我也迎来人生的又一黄金季节。

这年“七.一”建党节，东方红大礼堂举行晚会。州医院演出的节目是反映援越抗美的独幕话剧《向北方》。

紫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舞台左侧，一棵孤独的树在疾风中摇动，这是《向北方》的道具，舞台上灯光北暗。老游击队员出场，亮相，前后左右的看，然后隐藏到树后。扮演阿秀的我，第二个出场，我望着舞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尤其是第一排的领导，我的心“噗噗噗”的跳动，我十分的紧张，这一点，正是角色需要的表情，我出场了，我慌乱地奔跑，而且不停地向后张望，后面有追捕的敌军啊！我后来也隐入树后。美军和伪军出场了，他们是来追捕老游击队员的，他俩哈着腰，东张西望，穿场而过。美军和伪军下场后，爸爸和我从树后钻出来，我们坐在树前的石头上，这时的阿秀，听爸爸讲革命的故事。这是父女俩的重头戏。遗憾的是，为了表现“暗无天日”，舞台灯光暗淡，势必影响观众的视觉。但不管怎样，我的紧张消失了，我的表演放松自如，这也符合角色的需要，阿秀在战斗中成长了。

过后，有个中学教师问我：“姑娘，我看你好像学习过戏剧？”

我含笑地摇摇头。我想，大约我演得还好吧！后来还有人干脆叫我“阿秀”。

现在想来，是遇到了好剧本。

我们这次演出是成功的。此后，扮演伪军的张会计只要提起演出就眉飞色舞，他还拿我们的《向北方》与文工团的《箭杆河边》做比较，他说：“外面的人都说了，我们演的比文工团的好！”

州文工团原先称“州歌舞团”，它的特长是歌舞。1963年以后，州文工团又在《金湖边》的基础上，创作演出了《召树屯与喃木诺娜》。把这个优美的傣族民间传说完整地搬上了舞台。在这段时间里，州文工团还结合边疆民族特色，创作演出了赞哈剧《凤尾竹下》，移植了《伊莱汗》等剧目，对哈尼、布朗、拉姑、基诺等民族的音乐、舞蹈也进行了搜集和整理，创作和演出了傣族《赶摆》、哈尼族《采茶舞》基诺族《大鼓舞》等。

1964年，新华社报道：今年以来全国各地大演革命现代戏，戏剧舞台成为社会主义教育的主要阵地。当时，有一个弘扬阶级斗争的戏剧《箭杆河边》，被州文工团搬上舞台。州文工团演出话剧，也可算是转行了，何况还要翻译为傣语，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其中有一句拉拢干部的台词：“何支书，来吃元宵了。”傣族没有“元宵”只有“毫糯索”，无奈之下，译者将“元宵”译成“多多吃”，“多多吃”的傣语，就是“金毫满满”。

“何支书，金毫满满了！”

据张会计说，“此台词一出，引得台下轰然大笑。”此后，还成为插科打诨的笑料。

这次演出《向北方》，在医院彩排的时候，医院将召州长都请来了。医院的面子还是大的，那时都说州医院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老游击队员的扮演者李正权医生毕业于昆明医学院，是医院外科主任兼医院团支部书记，是州医院的“一把刀”，妈妈的扮演者邓承蓉医生毕业于川医口腔系，是川大分配到版纳的第一个大学生，出演美军的黄药师毕业于南京药学院，出演伪军的是来自昆明的知青张其正，州医院演员的文化程度高。

有个小插曲。大礼堂彩排的那一天，我站在后台背靠墙壁酝酿情绪，距我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男青年背靠墙壁。这个男青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作曲系，分到版纳不久，还在农村搞“四清”运动。与他同时分来的还有一个女生，学声乐的，女生每次登台都唱“我的家在黑非洲，黑非洲啊黑非洲！”

那天男生表演的也是独唱，大概是藏族民歌吧。一年以后，我和他在州委党校再次相遇，我两探讨过歌曲，我说新疆民歌真好听，说罢唱起了“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独有你最可爱……”

他打断了我，他说，“最好听的是西藏民歌”，说罢，他唱起了“金瓶似的小山，山上虽然没有寺……”

我两都是引吭高歌，歌声在橡胶林上空随风荡漾。

这一年，新门诊大楼竣工，老门诊部空出来了。于是，内儿科搬到了老门诊部。病床增加了将近一倍，但科室里面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增加。这一年夏天，气候特别炎热，细菌性痢疾患儿多，一入院就出现中毒性休克的症状，高热惊厥四肢发凉，该病死亡率极高，后来用人工冬眠与活血管药物，如654--2或阿托品，外加冷敷。这样的病儿一入院就特殊护理，专人守护。有时才下班，重症病人来了又去加班。那时没有什么加班费，人们也不计较得失。就像铁打的身子，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工作如此繁忙的时候，我还承担了写黑板报的任务，撰稿、刊登、绘画，都是我一人。医院的黑板报在酸角树脚，这里人来人往。一次，写完后，我看到黑板报上还有许多的空白，于是我在上面添了棵树和小草。画毕，我再次端详。就在这时，李正权医生路过，他鼓励我多表扬和人好事。这时，学雷锋做好事，医院还成立了学雷锋小组。

向我敞开的共青团大门。

州医院的共青团员，几乎都是五十年代发展的，虽然他们都很优秀，但都超龄了。于是，州医院团支部将培养和发展新团员提到议事日程，经过团支部讨论和研究，我被列入发展对象。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蓝天下的凤凰花红艳如火。我在林荫大道缓缓而行，我要到大礼堂听报告。那时，各种各样报告非常多，只要不当班都要去听。到了孔雀湖边，科室里的安竹仙跟上来了。安竹仙是我的忘年交，安竹仙家庭出身也不好，竟然读了军护校，这让我又惊诧又羡慕，我几次问她，你有什么诀窍啊？她笑而不语。

这天早晨，我两一面走一面交谈。我没有料到，一个庄严而神圣的话题，会发生在林荫大道。

安竹仙问我：“你对共青团有什么认识？”我看过团章，我照本宣科的谈了许多共青团的好处。听罢，她笑了，然后问我：“那么，你有入团的愿望吗？”她问话单刀直入，我的回答也是直截了当，我说：“不想。”

怎么会不想呢？从初三年级开始，摘下红领巾的同学纷纷写入团申请，我也怦然心动啊。然而，那时非常强调阶级出身，我的家庭出身是地主。既然入不了，那还想什么，我的回答是我内心的想法，但我的耿直超乎常人的想象。安竹仙以为听错了，她侧过头再问：“你有入团的愿望吗？”

我就像榆木脑袋，依然回答：“没有。”

这时，安竹仙的脸上出现怪异的神情。多少青年人钻头觅缝的要入党入团，我对共青团也有很好的认识，但为什么又不想入团呢？她也是想打开这个心结，于是再问：“你不想入团的原因是什么？”

我依然是榆木脑袋，我“咯噔”都不打一下，我说：“入团得把家里的丑事都抖出来。”

安竹仙“哦”的一声，没有再出气。

尹医生是我的好朋友。一天晚上外出散步，走着走着，尹医生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突然站住了，她问我：“你是不是讲过，入团得把家里的丑事都抖出来？”

这时我如梦初醒，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地垂下眼帘。尹医生掌握了我的脾性，我这个样子，是承认事实，也是认错。尹医生没有原谅我，她狠狠地瞪我一眼，她说，“听到后我一直不敢相信，原来这是真的。”

尹医生一甩手走了，我急忙追上去，只听她说：“都参加工作了，都是国家工作人员了，竟然讲出如此幼稚的话。”

尹医生的批评，同样是恨铁不成钢。

我的回答的确是不得体和不识务，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我条件还不成熟。”

日后想一想，安竹仙是带着组织使命和我谈话的，如果我能够入团，她将是我的入团介绍人，唯一的入团机会，就这样与我擦肩而过，我的两个大理老乡，就是这时成为光荣的共青团员。

所幸，在我讲了那样的傻话后，我虽然没有入团，但医院工会改选委员的时候，依然将我选为宣传委员，让我发挥爱好和特长。我这时二十岁，是最年轻的工会委员。另外一个委员是财务室的赖璞，赖璞是文工团员出身，原在139师文工团，赖璞能歌善舞，这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让我与这样一位老同志搭档，显然有传帮带的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十一国庆节”到了，东方红大礼堂照例有演出，州医院的节目是表演唱《学雷锋》，这一次是由医院工会主办了，演出人员较多，还包括了医训班学员。能够登台表演，大家都很高兴。这一次，我演的是位少先队员，自称“红领巾”。与《向北方》里的阿秀，我成长和成熟了。

一天下午，郑支书突然通知我，他说：“赶快准备一下，有个医学代表团要到我院参观，让你和刀素珍接待。”

听罢，我真有点受宠若惊。那时有部电影《摩雅傣》，是由秦怡和康泰主演的。据说电影里摩雅傣的原型就是刀素珍。这时刀素珍非常出名，来找她采访和摄影的记者，可以说是踏破门槛。现在，我要和刀素珍一起接见外宾了。

当时，医院成立“学雷锋小组”，我是其中的一员。医院的学雷锋小组成立伊始，便得到州委领导的高度关注，州委宣传部长吴祥址亲临指导，学雷锋小组的指导员是宣传部理论科长马占伦，州医院学雷锋小组的先进事迹上了《边疆文艺》和《民族画报》，日后马占伦对我说：“你和刀素珍都是学雷锋小组的骨干。”

那一天，刀素珍穿着美丽的傣装，显示她曼妙身姿，用淘米水洗过的头发乌黑明亮，像螺旋形的盘在脑后，上面别了把彩色塑料梳子，还有一束散发幽香的索腊比花。傣族服饰本来就美丽，刀素珍的脸上略施粉黛，真是美妙动人。而我的衣服，都是尹医生教我做的，很不规范，我乌黑的短发蓬松凌乱，我这一身装束，与刀素珍一比，相形见拙。我的脸上，有羞涩和拘谨，更多的是遏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泰国医学代表团多是女性，不用翻译，刀素珍就可以与他们交流。有人说过，学会傣语可以走遍东南亚，根据那天的情况，的确如此。代表团与刀素珍讨论语言的差异，提问恙虫病的名字，刀素珍回答后，他们拍手欢笑，说道：“梅干！梅干！”（译成汉语“一样！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外事活动。

这样的环境，我的心愉悦而舒畅。秋冬季节的版纳，午后浓雾散了，露出蓝色的天空，我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青山绿水，连绵的山峦像翡翠般的宝石，微风轻轻的吹拂，送来草木瓜果的芳香。不远的地方是林荫大道，路边的凤凰树枝繁叶茂，即使不是花开的季节，润泽的绿叶熠熠生辉。于是，我撑开花伞款款步出医院，步向林荫大道，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民族路，我依然没有停住，我在感悟浓郁的异国情调。版纳有金碧辉煌的缅寺，密林深处有幢幢竹楼，无论街头还是乡间小路，成群结队的自行车奔驰而过，车上或是服饰艳丽的傣家少女，或是身披黄色袈裟的小和尚，“叮铃铃”的声音和他们的欢声笑语弥久未散。版纳，神奇而美丽的地方。

星期日的午后，医院里的年轻姑娘相约外出游玩。我们沿着野花怒放的小路向江边走去，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澜沧江渡口，到达后，我们选择块绿茸茸的草坪席地而坐。碧绿的江水波光潋滟，倒映着蓝天白云，成群结队的鸟儿飞来飞去，好像百鸟朝凤在歌唱。江面上，竹筏漂流而下，婷婷而立的傣家少女轻点竹篙，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卷，我们不言不语相视而笑，生怕惊扰美的宁静，静穆中，大船载着远方的客人迎面而来，我们挥舞着手势，好像到来的是我们的亲人。在大船忙碌的往返中，夕阳西下，满天的彩霞浮光跃金，不知不觉间，一弯新月突兀地出现在云端。同伴们走了，我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地，在傍晚的云烟氤氲中，我不由自主地仰望着雄浑黛色的山峦，版纳的山，什么时候都是生意盎然，郁郁葱葱。

一年一度的泼水节到了，这一天，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排班的科主任和护士长都把休假留给新来的员工。节日期间，所有的人都穿着盛装，我也无所顾忌地穿上最美丽的衣服，这是件粉红色的碎花短袖衬衫，粉色的衬衫恰到好处地映衬出白皙细嫩的肌肤，三角裙不经意间突显婀娜美妙的腰肢，然后捧着椭圆形打镜子，前后左右的照着。乌黑的短发衬托着秀美的脸，镜子里的姑娘好美啊！镜子里的这个姑娘真的是我吗？我掐了下脸蛋，哇！好疼！我拎起裙摆转了一圈。外面的街上，锣声、呐喊声渐次响起，泼水开始了，那是在相互祝福。澜沧江傍沙滩，变成鲜花和欢笑的海洋，龙舟比赛的呐喊声，高升腾空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我穿梭人海徜徉漫步。不久遇到了州公安局王局长一家，受他邀请，我与他们一家赶摆。我的好友丽丽，这时迎来了她的爱情，她和一位军医相爱了，他们两手牵着手，观看龙舟竞赛。

不久，我收到傣族阿哥的来信：

“听吧！美丽的姑娘，

你像金凤凰一样美丽，

像鲜花般散发出芳香，

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你为身子轻盈得像燕子一样，

你的眼睛赛过十五的月亮，

请问你是谁家的闺女？

请问你的竹楼在何方？

你这诱人的索腊比花啊！

是否有蜜蜂飞来先尝？

请回答问题呀！

我心爱的姑娘啊！”

读着这样的信，我觉得我像快来的小鸟一样。

本人照片

本人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