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的军旅路】12：倒垃圾去啦

渝夫文苑

　　

　　【写在前面】

　　1995年春，我在写这篇关于新兵训练期间与生活垃圾有关的日记时，曾经搞了个题记，叫做“亲情，友情，爱情，炎凉世态自有情；有情，无情，钟情，纸屑果皮垃圾情”。
　　二十七八年过去了，实在记不清当年为何写出如此莫名其妙的题记。难道这里面还有不便言明的心事或故事？废话少说，上酸菜！



　　（二十）垃圾情

　　刚到部队时，孤陋寡闻的我们曾为天光地白的生活环境大为感慨，时至今日才恍惚发现：洁净的环境，是用诚实的劳动换来的；而一尘不染的后面，就是本文讲述的有关垃圾和垃圾箱的故事了。
　　生活在顶楼的我们，和楼下的连队相比，行走的人自然少些。如此一来，我们的“垃圾日产量”也相对低些了。但有人就会有活动，有活动就会产生垃圾。产生垃圾的途径有三：一是来自厕所里的手纸，二是来自各寝室的果皮纸屑，三是来路不明的馒头、饭粒和吃剩的菜汤之类的叫人恶心的东西。九十来个人的连队不算太小，垃圾的生产量虽不能夺冠，倒也马马虎虎——一天下来不满一箱也有大半箱。无论如何，每天都得倒一次垃圾了。
　　“谁愿干这费力不讨好的苦差？鬼干！”看着肮脏不堪的垃圾箱，我们都这么想。
　　但不管如何，垃圾总是要人倒的。一场我们并不了解的舌战后，倒垃圾的任务落在我们四班身上。正当大伙心怀叵测的打着小算盘哩，班长最终表决态度了:“李黎明，李勤俭，龚建国，你们全权负责洗漱室的卫生，并负责垃圾的外运！”听到这句话我倒吸一口冷气：是祸躲不过！可不是，怕倒霉的不倒霉，不愿倒垃圾的却要倒垃圾了。看来我的新兵连生活，就得从洗漱室和垃圾箱做起了。
　　既然任务落实到了人头，我们当然不能啥也不管。去洗漱室一看，瓷砖墙壁瓷砖地面，笤帚拖布应有尽有，要打扫洗漱室卫生，还真他妈的易如反掌。再看看垃圾箱，我们有些犯难了:肮脏不堪暂不必说，那副少腿缺胳膊的“俊样”，能把垃圾装好装住吗？乍一看外表，铁皮外面镀着红漆，真他妈的像那么回事。看看里面，就自然少不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慨了。你看那底板，七拱八翘还不算完，边与边的交接处也裂开了。“体积小的垃圾不就从裂缝中掉出去了吗？”我们负责倒垃圾的三个家伙暗自嘀咕着。
　　披甲上阵后，极不情愿的我们竟也感到了一丝快慰:其他战友不能踏出半步，成天待在屋里；而我们倒垃圾的，获得的自由就相对多一些。只要抬上垃圾箱，端着冲锋枪的门卫总会网开一面:“出去吧，快去快回！”
　　然而，也就因为这点用垃圾箱换来的自由，使我们吃了不少别人根本不会知道也不愿知道的苦头。班长明文规定:“不得借倒垃圾的机会随便溜达，更不准借倒垃圾外出的机会买这买那。若有出现，严惩不贷！”班长说的斩钉截铁，我们听的胆战心惊——我的好班长，我们能做到啥也不买吗？我们班、我们排全是一个地方来的老乡，他们要我给个面子，我能板着面孔一口回绝吗？好歹也是老乡啊！
　　基于这种想法，我们三个总是偷偷摸摸地做着班长不准做的“地下工作”。今天给张三买糖，明天给李四买烟，每次倒垃圾回来，除了垃圾箱空空如也外，身上的衣袋几乎全都“超载”。虽然班长也时有发现，但都轻描淡写地马虎过去了。但某年某月中午的某个时辰，发生在新兵三连四班某同志身上的事后，我们开始收敛替他人买东西的嚣张势头了。
　　那天中午吃罢午饭后，我和谭小刚出去倒垃圾(李黎明和龚建国因故不能出去)。临行前，一大群人来到洗漱室为我们“送行”——你拿十块钱，他拿五块钱——别误会，不是大伙儿看我们辛苦给我们捐的“辛劳费”，而是叫我们替他们买东西而付的银子。看着一张张熟识的笑脸，我们不忍心也无法拒绝，买就买呗，大不了挨一顿批评！
　　为了保险起见，临走前，我们倒垃圾的要和买东西的老乡定个“君子协定”：我们回来时，他们一定要准时守候在存放垃圾箱的洗漱室里，以免人去楼空，弄得好人好心的我们脱不了干系。
　　等到我们满载而归回到洗漱室里时，我和谭小刚傻眼了:洗漱室空空如也，刚才前来“送行”的人全不见踪影。听听从各个班传出的口令声，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各班利用午休时间在搞单兵队列训练了！我和谭小刚像发懵似的，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全没了主意。那上衣袋里高高隆起的巧克力，裤袋里棱角分明的盒装香烟，再加上谭小刚手里的大叠信封——如此丰盛的“战利品”我们真的无法做到“一切缴获要归公”了。但光害怕不行，只要班长揪住你，你都得乖乖的掏出你口袋里的一切，没收与否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看就看班长是不是练就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和宽容处理的慈悲情怀了。
　　木偶似的呆在洗漱室里当然不是明智之举。事情到了这种境界，就闯闯运气吧。心怀鬼胎的我们回到寝室，从班长的脸色上看，他的心情不算太好。如此一来，本就恐慌的心更加慌乱了。好在班长没有过分追究谭小刚手里的那一大叠信封，几句轻描淡写地训斥后，我和谭小刚便在班长的口令声中入了队列。
　　做错事儿却又未被发现，虽然有些“幸运”的意味，但那“胸中藏着一团火”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虽然也一心一意新的做着动作，但绷紧的脑弦里面总不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千万别让班长发现袋里的巧克力和香烟！
　　班长宣布逐个纠正立正姿势时，本就绷紧的弦更紧了。“一定要站好！一定要站好！千万别让班长挑出毛病！千万别让班长摆弄我的身体！如果那样，藏在衣袋里的秘密就得不攻自破；如果那样，就要彻底的完蛋了！”
　　班长从排头兵开始，逐个纠正动作。他走到我面前时，我屏住了呼吸，涨红了脸。“别紧张！别紧张！”班长把双手用力的拍打并停在我的肩上，“别紧张！放松一下！不要耸肩！啊，别紧张！”
　　我的好班长，我的每个口袋里都有“定时炸弹”，还不愿“粉身碎骨”的我，能不紧张吗？好班长啊好班长，求求你，请你的双手别再往下移动。
　　啥？我的腰没挺直？需要用你的手扶正一下？别扶了，好班长！你就省点力气给下一位战友纠正动作吧！不就腰板不直吗？我挺起来就是了！哪里不行我就动哪里，就是千万不能让你的双手向下移动！不能不能千万不能！
　　还好，班长的手离开了我的双肩，纠正下一位战友去了。我松了一口气:啊，总算逃过这一劫了！
　　班长的纠正程序还未圆满完成，操课的信号又响了，于是乎身揣“定时炸弹”的我又紧紧张张地随大伙去俱乐部上大课去了。直到课间休息时，我才利用皮帽作掩护，轻手轻脚，将我身上的“定时炸弹”全处理掉了。分完最后一块巧克力后，我摸了摸鼻尖:哇，挂满的汗珠，但不是热热的，而是冰得要命。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北方天气寒冷的缘故。
　　从这以后，虽然还常倒垃圾，我却不敢也不愿再轻易为老乡“两肋插刀”了。在那次自己与自己的无声较量中，我明白一个早就应该明白的道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一时半会儿别人发现不了你，但纸终究包不住向外串的火舌，狐狸的尾巴也没有不露出的时候。由此我想到:不论何时何地，必要的忠诚老实确实不容忽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既欺骗了别人，也出卖了自己，于人于己两不立利，何乐而为之？
　　但学着老老实实地做人也难上加难——以前还挺够哥们儿的，忽然间“翻脸不认人”了，说得过去吗？于是乎在四面楚歌的窘境下，我们“垃圾三行者”使出一手不是绝招的绝招:“从某日某时开始，谁想买东西谁去倒垃圾。”大伙乐了:这主意还不错，东西买了，垃圾倒了，说不定还会捞个“劳动积极”的美名，熊掌和鱼兼而得之，何乐而不为？倒就倒呗！
　　于是乎，在将近两周的时间里，我们二、三排长合用的垃圾箱成了大火争着抬出去的“宠物……你抬他抬我也抬，大伙儿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在诱人的食品和漂亮女营业员的引诱下，垃圾箱不但不脏了，还变“香”了，没人叫苦也没人叫累。从此，每当我们三个“垃圾行者”前往洗漱室执行任务时，都得半途而归。为啥？垃圾箱空空如也，我们能抬着一个空箱神经质似的往楼下抬吗？管他呢，一天训练操课够受的了，忙里偷闲的，不挺好吗？
　　好花不常开，好运不常来。这是俗语也是真理。就在连长表扬大伙儿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倒垃圾热情”的第三天，全连上下，或许是因为气温骤降的缘故，热得发烫的垃圾臬也冷却下来。揭开垃圾箱一看:完了，垃圾箱彻底完了！以前的小裂缝如今已变成“血盆大口”。看看垃圾箱下的地面，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垃圾满地都是。烂的程度我无法描述，反正某老兄扔进去的啤酒瓶子也掉了出来。
　　见此情景，我们明白了大伙儿不再“钟情”于垃圾箱的原因:在不准随处扔垃圾的部队，抬上一个烂得无可救药的垃圾箱，不用手捂住破洞，能做到万无一失吗？但捂破洞的事小，坏就坏在死爱面子死爱干净的臭毛病上。用手捂破洞，必然要接触到本就肮脏的要命的垃圾，而我们抬垃圾时都要戴棉手套，如此以来手套必定变得啥也不是的“臭王八”。难怪衣领发黑袖发亮的小子们也变得“不侵犯他人劳动权利”起来。
　　不抬就不抬，不抬就拉倒！我们“垃圾三行者”有手有脚有力气，血气方刚的，就不相信不能把垃圾装在破烂不堪的垃圾桶里再送出去！往那里一站，手套一戴，腰一猫，手一捂，垃圾箱起来了。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直着腰板走路了，但由于手捂垃圾箱的缘故，倒也来去如风，和以前相比，劳动效率的确提高了不少。但我们的手套就遭罪了，几个回合下来，手套全变了样——酸的臭的红的绿的全在上面打下烙印；和他人相比，我们的手套就真的说得上肮脏不堪、面目全非了。但这是我们的任务，是上级交给我们的命令，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我们，除了对本来干干净净的手套儿说声“对不起”外，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直到某一天，垃圾箱烂得实在不能用了。在换上新垃圾箱的那一刹那，我想到的不是欢呼，而是在想:什么时候再猫着腰手捂垃圾箱底部一摇一摆地抬垃圾下楼呢？休息的时候，或许应该让我们的手套大哥好好洗个“勤身澡”了。



　　【当年写的后记】

垃圾是肮脏的，但在垃圾的后面，却又比垃圾还要肮脏的东西。它不是某个人的抽象概括，它所代表的是深藏在人类灵魂深处的私欲——图慕虚荣，自私自利，贪图享受，怕吃苦头……一切的一切，都在垃圾和垃圾箱的故事里得到了表现。
　　最后想说的是:垃圾是肮脏的，但我们的灵魂都应该清白起来。不为别的，只是为我们还算有血有肉有思维到正常人——绝不是植物人。
　　但愿以后我们不再讲起有关垃圾和垃圾箱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