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拥有自己的钢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除了立式钢琴外,还有好几台不同功能,大大小小的各种键盘。要是书房能容的下,我还真想再搬一台三角钢琴回来。其实我的钢琴水平很臭,但总觉得弹一台好琴那种快感,连产生美妙动机的想象力都扩展了。面对今天这样的情景,真难以想象四十多年前,我怎么就被一台破旧的苏联钢琴折磨的那么凄惨。<br>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每月的饷银好像只有四五十块,面对当时两千元左右的新琴只能是望琴兴叹(今天还有这价钱吗!)况且就算有钱想买的话市面也极其稀缺,所以我当时像猎犬一样,到处寻找旧琴。终于在新疆大学礼堂的后台,发现了一台摇摇晃晃快散架的老苏联钢琴,它被厚厚的灰尘遮盖着连本色都看不出来,可它毕竟是一台真正的钢琴啊!为此我使劲提升了一下本就是弱项的社交和公关能力,通过认识的朋友介绍去新大交涉,最终的回复是“除非有关部门下文宣布报废,否则国有资产就是烂掉也不能动”。可我怎么能攀的上“有关部门”呢?转念一想,那台琴他们是肯定没法用的,事在人为关键就看我怎么努力了!随后就找到当时新大学生处的李秦娥老师,拍着胸脯保证:以后贵校有什么音乐讲座教唱歌曲培训吉他(差点就包括杂技舞蹈京剧秦腔了)和音乐沾边的事,只要我能做的,随叫随到分文不取!就这样我成为了当时新大的编外艺术辅导员,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艺术志愿者吧......。<br> 苍天不负有心人,一年多后,经过李秦娥老师的多方斡旋,以及在本人那赤诚之心的感召下,“有关部门”终于同意把那台旧琴作价四百元给我了。可高兴之余很快就体会到折磨开始了。记得琴是分解成面板、击弦机和大框架等几部分搬运的,回去后靠墙组合起来,琴站立不稳而且是歪的,下面垫个砖头那太煞风景了吧!请木匠师傅来,他豪迈的说”没问题,交给我了“。一顿钉子榔头乒乒乓乓之后,老苏联琴坚强的挺立起来了。木匠师傅抽着烟眯缝着眼,端详着沉吟了一会,突然指示我说:“你去买些砂纸和一桶油漆,我歹歹的刷上几遍就亮亮的啦”我赶紧堵住他“得得得得!今天太晚了你辛苦啦就这样吧”。可他是很执着的想要完成这件作品:“你放心,我油高级家具多了,一定油的能照出人影子来”......。油漆是绝对不能刷的,但木匠师傅是怎么都想不通:这灰头土脸斑驳的深颜色多难看呀。<br> 琴的外表不重要,关键是声音和机械部分,为此只有求救于我们乐队厚道又认真的拉倍大提琴的陈世荣了,他热衷于钻研修琴调琴,技艺很是了得。他先把被虫蛀坏的毛毡换一遍,用各种胶水各种尺寸的小木块折腾了好久,终于键盘和击弦机组合起来能互动了。接着麻烦的事情是安装缺失的琴弦和调整音高,因为时间久远,这台琴的有些弦轴已经松动而无法固定琴弦(这是报废的标准啊),为此陈世荣费了好大力气,把松动的弦轴拔出来加上软木再砸回去。调音高的时候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扳着扳着音高逐渐要到位了,忽然出现下滑音,钢琴象早泄一样琴弦就松了,得!又要把弦轴拔出来,加点料再砸回去吧。写到这里我真诚的面向西天极乐世界深鞠一躬:陈世荣你英名永存一路走好啊!<br> 奋斗了三个月,终于大功告成,老苏联琴修缮完毕!盛大的庆祝典礼上我和朋友们在钢琴伴奏下喝酒唱歌无比开心,但煞风景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个别琴键怎么塌火不起来了?第二天酒醒后去弹琴,怎么音高关系都乱了?沮丧之下,再去请人拔弦轴砸弦轴(都不好意思老是麻烦陈世荣了),再去调音定弦......。<br> 慢慢地,我也熟悉这套流程了,买回来一套调琴的工具,个别音花了,就打开面板敲一下音叉,叮叮当当煞有介事的折腾起来。后来嫌麻烦,干脆大开膛把面板撤掉,调音板子就插在弦轴上随时可以调音,搞得就像民乐扬琴一样方便。时间长了就感觉不对啊:怎么我修琴的时间要多于我弹琴的时间呢?而最令人悲愤的是当我热血沸腾激情爆棚,在键盘上狂热构思着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乐思时,忽然中央C的琴键塌火不动了!这难道不是宇宙音乐史的一起重大事件吗!<br> 通过与这台老苏联钢琴的较量,在下学会了些许工匠实用技能,深入细致的探究了钢琴的构造及发声原理。鄙人一定是学作曲的人里最会修琴的人。或反之是修琴的学徒里作和声习题最好的人。<br> 有一天临睡觉前,我又一次为跑弦的问题折腾了好久。半夜熟睡中,忽然被一声沉闷且混响延时都爆表的中低频金属声惊醒:完了!几排弦轴集体崩裂了。我抱着脑袋蜷缩在一起,呜呼!我的苏联钢琴啊!<br><br><div> 2022.3.20 于海南澄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