耙儿和匣儿

悠然南山

　　在打工的茫茫人海中，有个只顾埋头干活挣钱的人叫耙儿，他娶了个一毛不拔勤俭持家的老婆叫匣儿。这两口子的过日子，一个能挣，一个能俭，到头来却落了个如老年人常讲的“不怕耙儿耙不来，就怕匣儿是个漏底子”的悲情。

耙儿是个水暖工，十多年前，在建筑工地上混，他是大工。说他不挣钱，没人信，日工资近三百元，他是工地上加班最多的人，也是常吃工地饭的人，他自己一年花不了几个钱。说他有钱吗，那些年给女人娃娃就挣个生活费，一个烂包包里装着一沓子小包工头打的欠条，少说也有二十来万元，却是不顶钱花，有的找不见人，有的年代远了人家不承认。耙儿是老实人，要一回账如上杀场，即使硬着头皮去要，人家几句连哄带骗的话就打发回来了，那些欠条，在他手中只是废纸片片。

眼看娃娃到上高中的时候了，城里花销就更大，耙儿手头却没有钱。他再不想跟上小包工头混了，就在城里租了个门面，干起了电焊和水暖的活儿。起初几年，人生活路少，生意一般，和工地上差不多，就挣个一家子的生活费。不过，没有工地上活苦，虽然挣得少，自己给自己打工，不赊不欠，心里踏实，因而他坚持了下来。

水暖上的活儿，360天有活干，拿耙儿的话说“我就像当年的赤脚医生，走小区串户，随叫随到。”哪怕过年或半夜里响电话，耙儿都要背上工具包赶到，先帮人把上水关了再说。进家儿的活儿好干，只要把活干好，主家随心了，还多给上些钱，好家儿临出门时，还塞几包烟。耙儿人勤快，干活儿不胡日鬼，他的活路随上人缘，逐渐多了起来。这五六年里，耙儿一家子除过正常开支，一年落十来万元不成问题，他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耙儿在城里站稳脚跟后，就租了两间房，把女人娃娃也带进了城，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他的匣儿也是出身寒门，日子过得细，舍不得花钱，连自己身上也很少买新衣服，多是这几年城里人送的旧衣服。耙儿对匣儿没有不放心过，挣上些钱一进门就掏给匣儿，他自己知道家里有了存款，只忙着挣钱，从不过问匣儿手里的钱。

耙儿挣钱了，上门借钱的人也多了，他是一副“妻管严”的相，谁借钱就推给匣儿，而他的匣儿早有“铁母鸡”的名声，好多人知趣，也就免开尊口。多少年来，在管钱上，耙儿两口子“夫唱妇随”，守紧了钱匣子。

匣儿进了城，身边也就多了一帮子姐儿妹儿，有时候也离不开“钱”的话题，姐妹们都知道匣儿的那个老耙儿能耙钱，匣儿里有的是钱，她们就聊上了“钱挣钱，驴打滚”的事。有一姐说她把钱给放款的一个老板了，要2.5分的利呢，她家一年的花销挣得的利息就够了。有一妹说她家的钱给一包工头，3分钱的利息，起初，匣儿听来无所谓。有一天，那姐手里拿着结息单子，还掏出了一沓钱在匣儿眼前晃来晃去。匣儿当时没表什么态度，回家来急着翻了翻箱底里的存单，正好有10万元的存单马上到期，先拿这10万元试一下。

为了给老公制造一个惊喜，匣儿就守住了“钱挣钱”的秘密。匣儿从银行提出了钱，跟上那姐去见那老板，老板对匣儿很客气，端茶倒水，不停地说“银行给你能给几个钱，我们的利息半年一结。”老板还说出了匣儿认识的几个女人，都在他们那儿放钱。经老板的鼓吹和那女人的撮合，匣儿动心了，很快办完了存款手续，和银行的存单差不多，有单位公章，也有个人名章。

　　自把钱存到那老板的地方，匣儿的心一直装着狼儿子，忐忑难安。熬到结息的那一天，一上班匣儿就来到老板的办公地，老板热情地安排人结了息，还把匣儿送出了门，不忘问匣儿“还有吗？”匣儿笑了笑，会意地点了点头。

匣儿是念过书的人，账会算，她包里厚厚的一沓钱，只是存了半年，比银行三年期的息还多，这老板好打交道。以后，银行的存单到期一张，她就提出来转到老板那儿，共转进去50万，跟那老板打了一年多时间的交道，三次结息，合作非常愉快。

匣儿进城五六年了，自己也会理财，拿钱挣上钱了，也知道打扮自己了，虽然人已到中年，一打扮一包装，不逊城里的婆娘，去老板那儿办事也有气质。

第四次结息日，匣儿梳洗化妆后，照常去见老板，老板的态度大不如前，指头敲着桌面，看都不看她，说是最近资金周转紧张，过几天再来。匣儿一连去了五六次，不见老板的影儿，问办事人员，没有老板点头办不成。

终有一天，匣儿把老板堵在办公室，老板躺在转椅上，脚搭在板桌上，腾云驾雾。匣儿问了钱，老板没动身子，挤出两个字“没钱！”匣儿意识到事情不好，气不打一处来，跟老板吵了起来。而老板淡定自若，欠了欠身子，对匣儿说“要拿到钱，拉人拉钱去，你拉10万，我付你5万。”听到这话，匣儿立马想到了那姐当时拉她的情景，匣儿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缓不过神来。老板见状，起身走到匣儿面前，色迷迷地盯着匣儿的脸蛋，“要么，今晚陪我睡一晚上，好说好商量。”说着还动手动脚，匣儿如雷轰顶，咬牙切齿，“无耻！”“畜生！”她再没有可骂的词语，甩门而出。

　　匣儿气愤难忍，径直去问罪那姐，而那姐面不改色，“那老板人很好呀！可能是你把人家得罪了吧，我的利息正常结，我前段时间用钱呢，还取出了一笔。”说着还拿出了几张单据，展给匣儿看，匣儿泪水夺眶，扭头哭泣着走了。

耙儿回家来，匣儿故作镇静，表现如常，早已为耙儿准备好了晚饭，还加了营养。夜深人静，苦了累了的耙儿，早已鼾声如雷，而匣儿想着睡在身边的辛苦二十多年、省吃俭用的耙儿，想着城里坑深套路太多，想着那一张可憎的色脸，想着给她下套的那女人，想着她死了以后……

耙儿照常挣他的钱，隔几天给匣儿的银行卡里转一笔钱，匣儿手机里收钱的短信，不再是喜悦，每收一笔，匣儿恐惧一次。匣儿在老板那里不停地跑了不知多少遍，无果也无望。于是她去了几趟离县城不远的水库，每每站在水畔，却是舍不下耙儿和娃娃，一走了之的话，让他爷父子可怎么过呀？

时光一天一天过，纸里终包不住火了。一天大把大把挣钱的耙儿，也有了野心。他看好了一套抵账房，虽然位置有点偏，价格合理，她问匣儿“家里共有多少钱？今年到期的有几笔？”耙儿是平生第一次问匣儿钱，匣儿说出了总数，耙儿点头“我估计就这些钱，还差一些，要不再找人贷上些，全款买房，我有一年时间就挣上了。”匣儿口里答应着耙儿的想法，而心里装着狼儿子。

　　耙儿能挣来钱了，也给自己买上了厢式小卡，便于他干活儿。一天中午，匣儿得知耙儿下午没活，她说把娃娃送学校去了，他们去一趟水库，散散心，耙儿想了难得清闲一阵子，水库离城不远，即使有活路的电话也能赶得到，不会误事。

两口子站在高崖上，望远水天一色，低头水光潋滟。那时那刻的耙儿，只觉得他离城里人只差一步，正陶醉于眼前的山光水色时，匣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耙儿的双腿，嚎啕大哭起来，把耙儿下了个不轻，匣儿边哭边诉说着他们积攒下的50万元的去向。

期间，耙儿接了两个干活的电话，都是以“今天忙，顾不上干”的理由而谢绝，这是耙儿第一次推拖到手的活儿。匣儿闹着要跳水坝，而耙儿使劲地往后拽，折腾了好一阵子，两口子双双拥抱痛哭一场。耙儿擦干了眼泪，宽慰匣儿“咱就这穷根下苦的命，起来回家，只要我们人全家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就是迟住三年楼房的事吗？”

不长时间，在扫黑除恶中传来消息，因非法办理银行业务和暴力催贷，那老板被抓，真是大快人心！匣儿带上单据报了案，还追回来了一部分钱。

　　耙儿靠苦力耙钱，匣儿从俭过日子，从不乱花钱，耙儿把钱交给匣儿放心，两口子心又齐，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两口子因为忙，平时在大事上少沟通，匣儿在利惠面前，失去了警惕，以致匣儿不仅仅是漏底，还是脱底子。若是匣儿把转存款的事，说给耙儿商量着来，一人智短，两人智长，说不定耙儿的脑子还清醒。耙儿埋头挣钱，不问家务事，若是耙儿经常过问家里的大小事，匣儿每用一笔大钱，就会形成向耙儿汇报的习惯，不至于匣儿脱底败家。他俩真是“牛牴麦草垛，两边都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