矸石山的故事

腾云驾雾

　　能够显示矿山年轮的，是高高的矸石山。

绞车轰鸣，从幽深的洞口拽出攀山的铁龙，艰难地爬上陡直的山顶后，工人们搬倒翻斗车，一阵翻腾，一块块巨大的岩石顺着陡峭的山脊，滚滚撞撞，直冲山脚，腾起了股股烟尘。无数碎石煤面，就留在了山顶，形成一道横堤。随着横堤的增高，工人们不得不抬高道轨，埋掉先前那深深的轨迹。于是，绞绳越拉越长，铁轨越抬越陡，矸石山也就越堆越高了。

那是多么难忘的少年时代呀。

读初中的时候，怀着好奇，我攀登上岩石山，发现在滚落下来的煤矸石里有许多煤块，映着阳光，闪闪发亮，是那么招人喜爱。

从那天以后，矸石山就成了我的“太阳山”。

　　夏天，放下书包就拎起小麻袋去捡煤。要是起早去，从山下攀到山顶，袋子就鼓得够 背的了。我常常是在下午放学以后，别人都溜过好几遍了才去，即使走出五六个“之”字，也捡不上小半麻袋，只好在山顶的道轨旁等待拉矸石的绞车。车上来了，没等翻斗，捡煤的早已瞅准了哪辆车上混的煤多。岩车一放，捡煤的男女老少“呼”的一下就从两边抢了上去。強者的收获总是最可观的，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姑娘站在我身后，只好捡那些我瞧不上眼的小块煤。又一车矸石倒下来了，抢先俯冲下来的大石块像战场上放射下来的滚木檑石，横冲直撞，奔驰而下。随后淌下来的碎石如土龙下山慢慢地往下流淌。突然，一块巨石朝我头上飞来。“快躲开！”随着喊声，我一把拽住那个小姑娘的胳膊，向旁边滚去。巨石从身前蹦走了，我和那个小姑娘却随着滚滚而下的石头，身不由己地滑到了山脚下。我爬了起来。真是万幸，身上一点也没伤着。随着淌下来的碎石溜了这么老远，倒觉得挺好玩的。可是，那个小姑娘却趴在石头上不起来了。过去一看，她头上被飞贱的碎石头踫了个三角口子，流血了。我赶紧给她按上一块废纸：“小丫头，快回家吧，这种活不是你们女孩子干的！”

那个小姑娘听了，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没捡够煤不是白来了吗？妈妈会说我的！”

我想了想，说：“你别哭了，把我捡的那些给你，以后别再来了。”我帮她装满袋子，又帮她背到身上。她怀着感激的心情看了看我，慢慢地离去了。

然而，以后捡煤，还是有几次碰见过她。

矸石山离家很远，四五十斤煤背在背上，越走越沉。遇上沟坎，总要靠上去歇几回。有时跪在地上怎么也拱不起来，只得求好心的过路人帮忙，把我拉起来了。

冬天，拉着小爬犁上山可就轻快多了。捡上大半袋，也可以松松快快地拉回家去。这样，在我家的房山头，就有了一堆乌黑铮亮的煤块。我的辛苦劳作帮助困难的家庭减轻了一些负担，每年至少可以省下一半的煤钱。

也许是这些捡煤的人能力太有限了，混在矸石中的煤能被捡出来的，只是一部分而已。绝大多数的煤，又重新被一层层地煤矸石覆盖起来，深深地埋入了矸石山里。然而，蕴含着丰富热能的煤炭并不甘心就这样被牺牲和埋没，天长日久，居然在矸石山的腹地沸腾，燃烧起来了。先是在西面，迎风的山脊冒出一缕蓝烟，随后在南面、东面、北面也烧了起来。不管是盛夏还是严冬，也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它总是那样烟雾缭绕，有时还会出现炽热的火焰——矸石山变成了“火焰山”。

一晃就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座给我的中学时代留下许多回忆的矸石山，经过这么多年的自燃，最终耗尽了腹内的能量，自熄自灭了。现在，矸石山倒真的成了城镇里的一座小山。没有着火的地方还是那样灰黑，因火燃过的岩石则呈现了红色。凹凹凸凸，斑斑驳驳。没有井架，没有道轨，听不到岩石滚落的碰撞声，看不见捡煤人踩踏的足迹。冷落，寂静。这，是标志着死亡吗？漫步山脚，发现在岩石的缝隙间，不但长满了一丛丛的野草，还长出了几棵颀长的榆树。我忽然想起读小学时，常识老师说过的一句话:"煤是树木的结晶。”当时我想：地下的煤总有一天会挖完的，那时可怎么办呢？望着眼前的小树，心头豁然开朗：小树长成大树，大树汇聚成林，在死的同时，不又孕育了生吗？

攀上矸石山顶远眺，整座煤城都笼罩在傍晚的炊烟中，起伏的山梁上星罗棋布了大大小小的矿井。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矿井堆出的矸石山，它们巍然耸立，直步青云，多象古埃及的金字塔呀。埃及的金字塔，不过装了几具干枯的木乃伊，而煤矿的研石山，哪一座里不深藏着矿山人用汗水、鲜血、甚至是生命写成的故事呀！

腾云驾雾于二000年6月发表

而今，离开初次在家乡的矿工日报发表这篇散文，又过去二十多年了。身在岭南生活的我突发奇想，以后回到家乡，一定要再攀登一次高高的矸石山，去体验少年时代捡煤块的感受，去回味亲历在矸石山上的故事。

【说明：以上所有图片均转载于网络】

腾云驾雾于2022年3月16日修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