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访罗布泊（三）

池塘水绿

一早从尉犂出发去小河墓地，国道车辆很多，下午才到达去小河墓地的路口。所谓路口，并非真有一条路由此延伸去，只是表示从此开始进入沙漠，朝小河墓地方向行进。沙漠里无路可循，全凭向导经验边探路边引导。为了确保行程安全，周洁总已经在最短时间内重新协调了进沙漠的向导和车辆。听向导说，进沙漠后，到小河墓地的直线距离只有50多公里，而行车时间如果顺利也需要12小时以上。

沙漠边缘有些枯萎的树木和草丛纠缠，行车速度虽然不能快，车辆却还能缓缓前行。渐渐地，枯萎的植物越来越少，沙丘越来越多，车辆行驶也越来越困难。第一辆向导车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探路，其他车辆顺着前车的车辙前行。忽而登上沙山，忽而冲进沙沟。车身不时左右倾斜或者前后倾斜，倾斜的角度，时刻让人担心会否倾覆。有时因为松软的沙下陷，前车过了后车就掉沙坑里，必须依靠其他车辆拖出。

车队走走停停，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勉勉强强前行了几公里，向导车经常突然从前方停下，退回来，换个方向前行又停下来，再退回来。司机告诉我们，向导熟悉的前行方向已经过不去了，必须重新寻找路线。在等待新路线的间隙，我们下车，在沙漠散步拍照。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大大小小的沙丘如不规则的波浪此起彼伏，它们在风的推动下时刻变化着自己的形状，据说低矮的沙丘每年还会移动20米左右。一些沙丘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坑，沙层表面很有规则的排列着鱼鳞般的花纹。正是这些沙丘、沙坑，沙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构成了沙漠美仑美奂的光影变化。可惜此时天气不是太好，捕捉不到美好景像。在沙丘上还时不时看到胡杨树，因为不是抽绿的季节，看不出它们是否还活着。这些胡杨树树干粗糙且低矮壮实，树枝短而紊乱。在这宁静寂寞，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无论它们是否还活着，都呈现或曾经有过顽强的生命力量，不禁对它们生出深深的敬意。

抬眼向一个4米左右高的沙梁望去，发现一株开着淡紫色小碎花的草。草高不到1米，枝条稀疏，米粒大小的花儿被黄绿色的花托包裹着，挤挤挨挨排列成一小串一小串，孤独而顽強地立在沙梁上。这么高的山梁，它要生长多长的根才能吸收到水和养份？如果沙梁继续长高它会不会依然顽强生长还是逐渐埋没，如果有许多像它一样顽强生长的小花，这儿还会是沙漠吗？它是生命的残存还是新生命的开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左一下右一下拍着小花，用相机、手机留下它的身影。前面的车已经开始启动，我们回到车上，如果还有机会还会走到这条没有路的路上，还会遇到这个沙梁，无论如何都要再看一看这棵开着紫色小花的草，但是，应该是不可能的了。

车辆又艰难前行，在没有道路的沙漠留下蜿蜒的车辙，这么多车辆前行，没有扬起像库姆塔格一样的飞沙，我们已不是飞鸿，而是蜗牛。接近北京时间20点，沙漠的太阳快归去，在一个沙坡上，又一辆车陷进沙坑，即便把车拖出，夜晚已不允许继续前行，通知就地露营。

原计划在罗布泊有两次露营的，因为前一天的行程变化，直到去小河墓地的途中才实现了这个计划。露营地选择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凹地，四周是跌宕起伏的沙梁。每两人领一个帐篷还有一个照明灯，一人一个睡袋。“建筑工地”上热闹起来，不善露营的我们学着安装帐蓬，给空气垫吹气，等收拾结束，露营地已沉浸夜色。

司机们辛苦了一天，还在忙着为大家准备晚餐。自热饭加烤羊肉串加西红柿黄瓜，在荒凉的沙漠上已经很奢侈。一天行车，大半天在沙漠，如果想痛痛快快洗漱是不可能的。我们所使用的饮用水、生活用水都是随车携带而来，点点滴滴都要计划着用。司机师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在沙漠旅行，最好不要洗脸，更不要用洗面奶，那些停留在脸上的油脂和脏，是最好的抵挡沙粒袭击的皮肤保护层。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免了洗漱程序也挺好的。

夜色浓重，烤羊肉的篝火飘出了最后一缕青烟，彩色蘑菇般的帐蓬鲜艳地绽放在沙漠上，亮闪闪的小灯与苍穹星空遥遥相望。星星很大，大熊星座就在头顶上方。坐在不知何时倒在沙漠上枯干的胡杨树上，看看拍拍静谧的星空，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帐篷里的小灯一盏盏熄灭，此起彼落的鼾声开始与星空对话。沙漠的夜晚很冷，所有御寒的衣服或裏在身上或覆盖睡袋之上，仍然抵不过夜半寒侵，沙漠露营远没有之前想象得那么浪漫和诗意。半睡半醒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即将天明。后来，我把这次露营作了总结：日暮催程车再陷，炊烟笑语驻风湾。枯杨吐穗红枝上，彩帐添霞漠野关。灯暗方知朱斗近，衣寒又悟塞鸿还。落星问我闻几曲，一夜鼾雷彼此间。

帐篷外逐渐有人走动，周洁总招呼大家起来看月亮。天明前的天空是青色的，残月悬挂沙梁，纯净明亮，星辰巳退去，月光下的沙漠显得愈发苍凉。等月亮落入沙梁下，青色的天空变得灰暗起来。周洁总钻进睡袋，从一个沙堆后一蹦一跳出来，声称小河公主来了，睡袋里受 束缚的躯体机械地上下跳动，动漫形象乐翻了黎明前的沙漠。笑声驱散了一夜的寒冷和睡眠不足带来疲惫，迎来了沙漠的日出。从沙梁后面出来的太阳柔和而温暖，色调单一却层次分明，我们无心梳洗和顾及早餐，尽情欣赏和捕捉所见。

这天的旅程依然艰巨，我们要尽快赶到小河墓地并返回库尔勒，如果不顺利，就意味着在沙漠里还要待上一晚。收拾好帐蓬，车队继续向小河墓地进发。前行的路依然艰难。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瑞典探险家贝格曼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是划着小船进到罗布泊并发现了小河墓地的。如今原先的河床已经干涸，河床里一些干枯的植物依稀可见。最常见当然还是那些枯而不倒的胡杨，还有许多贝壳。可以想像小河墓地附近，罗布泊区域曾经有过流水潺潺，生机盎然的景象。

河流消失过程中盐碱的沉积还变成了不规则的坚硬的地表层面，有的还十分坚利。它们或裸露或埋于沙层下面，对汽车轮胎的损伤很大。这天司机们选择行车线路格外小心翼翼，最大限度地避免车辆损坏。尽管如此，还是先后有两台车趴窝了。一台车保险杠脱落，为保险起见，不适合再往沙漠深处走，司机和车在原地等待队伍返回时再同行。另一台车因为机械故障只能暂时丢在沙漠，等待维修人员修好后才能返回，司机和车上人员分流到其他车辆继续前行。

后来听师傅们说，留在原地的司机还是提心吊胆的。没有人烟，没有通讯信号，独自一人要在原地坚守一天，还不知道队伍返回时能否找到自己。他曾在能够看得见车的周边试着寻找通讯信号，终于在一个地方用微弱的信号与公司取得联系，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车队返回时找不到他，他准备度过一夜后自己寻路返回，如果两天后到不了家，就可能永远停留在沙漠了。

途中还见识了沙漠里的大风。一开始风儿卷着沙贴着地面飘过，走着走着天空就昏暗起来，风沙滚滚而来，脸部也有明显的被风沙摩擦的感觉，这时心里还是有点担心遇到沙尘暴，影响前行和返回。向导和司机却是见怪不怪，笃笃定定开车，一心一意前行。约下午两点，终于见到小河墓地的身影。

长天若一个巨大的背景，小河墓地似三角形构图，定格在空阔的沙漠上，组成一幅神秘画图。小河墓地自上个世纪瑞典探险家贝格曼发现前后，一直沉睡在这片沉寂的沙海里，人们只在贝格曼的书中了解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有个小河墓地的地方。21世纪初，我国考古学家凭着贝格曼绘制的地图，走了4天4夜，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小河墓地。2003年，我国考古学家们开始对它进行完整的考古挖掘，探究神秘的小河文化。一个沉睡了3800年的美丽的小河公主就在这时穿越时空，微笑着与现代人交流对话，试图告诉人们她是谁？她来自哪里？

小河墓地上下五层棺木，延续了约500年，形成了传说中的千棺之墓。人们在它的周边寻找小河人在这片沙漠生活了500年的痕迹，却始终没有找到，也没见到记载小河人的文字或符号。还有供墓葬使用的胡杨林又在哪儿呢？绕着墓地，穿行在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区分了不同性别的木柱间，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4000年前生存在这里的男女老少，他们在波光粼粼的河流边，枝繁叶茂的胡杨林中，鲜花盛开的绿洲上构建着美好的家园，美丽的小河公主正在吟唱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歌谣。

从小河墓地返回时，风沙巳经把来时的车辙覆盖了，如果没有向导，根本就搞不清往哪里走。我们的向导和司机有时也会在某个地方来回几次选择路线，但凭借经验，很快就能找到可行之路，曲里拐弯没费多少周折找到守车的司机，赶在天黑之前走出了沙漠。带着满身沙尘到达库尔勒的酒店已是第二天凌晨，此时的我并无睡意，依然沉浸在艰辛、刺激和浪漫的感觉中，依然感受着沙漠几千年沧桑演变的神奇和魔幻，欣赏着那些顽强的生命。如果有机会，我可能还会再去。兴许我在沙漠里的某一次某一天，忽然大风骤起，风沙漫天。当风沙褪去后，4000年前的景象跃然眼前。那里云水相融，绿浪轻漾，牛羊成群，炊烟袅袅，在那里生活了500年的小河人和美丽的小河公主，向我们讲述着消失在沙漠深处的神秘历史和故事。（全文完）

注：《春访罗布泊》三篇音乐来自QQ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