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日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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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庆刚
2021年5月30日于河南鹤壁 79年2月26日 晴

清晨五时左右，在夜幕中全营车辆、火炮、人员集结出发，离开了这个名叫安马村的小村庄，重新开赴战场。车辆都亮起了大灯，各连依次陆续驶上了通往边境的公路。放眼望去车队闪着耀眼的灯光绵延数公里，宛如一条银光闪闪的巨龙蜿蜒曲转、奔腾向前……。
2月21号，我们128师与127师主力部队按照上级指示，撤回国内进行短暂休整，以待战机。128师在宁明县城长桥、明江一带驻扎休整。我们全营住在了一个名叫安马村的小村庄。几天休整部队检查维修火炮、车辆和各种作战装备。补充弹药给养，总结战斗经验教训，修改制定更加符合实战要求的各种战斗预案。战友们抓紧时间，整理个人卫生，清洗战斗之后沾满尘土泥浆和油渍的军装。重整战时袍，再战上沙场！每逢夜深人静时，从中越边境线上传来的隆隆炮声，一直在提醒着我们，战争还没有结束而仅仅是刚刚开始……。
经过我军第一阶段作战的打击，越南境内从支马至禄平公路以东，奇穷河以北地域内的越军：谅山省独立第9营和禄平县独立营，已失去了成建制的抵抗能力。而从亭立沿4号公路西援禄平的越军338师，其主力461团，462团已推进至禄平以东的奇穷河南岸地区。并在河北侧派有警戒分队，试图扼守要点伺机反击，阻击中国军队向纵深前进。
2月26日，根据广州军区前指和43军的作战指令:东线第二阶段作战预备发起。128师指挥所按照43军命令，以全师主力在127师左翼和奇穷河以北向禄平东侧突击；另以一部分兵力在进攻队形的左侧占领有利地形，防止越军向我军侧翼进攻。师首长将主攻任务交给了还未参战的步兵383团。纵深直插奇穷河北岸，382团随383团跟进，保障383团的侧翼安全，随时准备加入战斗。384团在我军已攻占的540高地区域占领有利地形，肃清残敌，组织防御，保证全师左翼安全。师炮兵群在整个作战区域中间地带选定阵地，以火力支援步兵战斗，并根据战况向前转移。
2月26日，127师和128师数万官兵从休整地出发，再次顺原路开上战场！步兵、炮兵、坦克兵以及大批支前民工浩浩荡荡，向前线进发！我们乘坐的车队再次通过爱店小镇进入越南支马地区。在支马村我们与127师兄弟部队兵分两路，朝不同作战区域开进。127师大队人马沿着支马到越南禄平县城的公路向西南方向开进。我们128师则兵发540高地，沿着第一次走上战场的公路，朝东南方向前进。车队又一次驶上了盘山公路。由于是白天行车，又不用防备敌人袭击，车辆行驶相对轻松了许多，前进速度也明显加快了。公路两边是步兵兄弟部队排成长龙的行进队伍。在上山的公路两旁，时常看到步兵连队堆放在一起的被包和物品，往往只有一两个战士在看守这些物品。可能是等待车辆集中运输到前线。步兵兄弟们的作战物资实在是太多太重了。除了枪支弹药防毒面具和个人作战装备外，还要背着沉重的迫击炮弹和重机枪等重型火器。战士们的负重都在几十公斤以上。一个步兵连队从排头到队尾能拉下几公里长的队伍。看到步兵兄弟们步履沉重、满脸流汗、艰难行进在陡峭的山道上，我心里不禁涌上一股酸楚的感觉。从50年抗美援朝战争至今已三十年了，虽然我国军队的军事装备有了很大的进步，武器也先进了不少。但是陆军的作战模式却丝毫没有改变。步兵战士们仍然要靠人背肩扛和马驮的方式，把兵力和作战装备运上前线。不仅严重消耗了战士们的体力，同时也影响了战斗的效率。而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军队，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实现了机械化，作战效能大大领先于我们，看来我们国家的国防现代化建设任重道远，刻不容缓呀！ 时过中午，我们的车队驶入了540高地。这个几天前我们曾经浴血奋战的老战场，从高地西侧沿班听河西岸的一条狭窄的乡间土路向南行驶前进。一路上满目疮痍，战争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公路两旁散布着许多弹坑，路上到处都是修补道路的民工和工程兵部队。汽车沿着残破的公路慢慢行进。在路两旁的稻田里面，遍地都是被打死的家畜和牲口。同时还可以看到一片片浸过毒的竹签阵。这些竹签是越南人用来对付美国鬼子的利器，现在又拿来对付我们了！车队经过了几个村庄，到处是断垣残壁，一片废墟。越南百姓们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战争留下的创伤惨状令人触目惊心！
当我们车队刚驶过540高地，突然发现高地主峰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整个540高地的山头上已被成片的大火浓烟所覆盖。我和战友们惊讶的望着远方高山上的大火，不禁感到疑惑不解？难道四天前被我们炮火打燃的山火还在燃烧吗？为了弄清原委，我把身子探出车厢外，对着车旁边正在行进的步兵队伍喊道：“步兵老大哥，那山顶上的大火是怎么回事呀？”一个挎着手枪的干部模样的军人笑着回答我：“炮兵兄弟，那是我军在放火烧山，具体干什么谁也不知道呀！”后来我从一个在师部当兵的同乡那里得知：原来在我们休整的这几天里，守卫540高地的我军官兵，经常遭到越军远程火炮的炮击。敌人的炮弹打的很准确，几乎是追着我们打！有不少战士和运输车辆被敌人炮火击中。经过分析师首长判断，在540高地的主峰上一定潜伏有敌人的炮兵侦查人员，为其远程火炮指示目标。为了消灭敌人的侦察兵，师指挥所派出了一部分装备有火焰喷射器的战士，在高地主峰上喷射火焰，点燃了山林和杂草。人为制造了漫山遍野的大火。待山火熄灭后，搜山部队官兵在山顶烧焦的树丛中终于发现了几具被烧焦的越军侦查人员尸体，以及武器装备和观察器材。至此，敌人的火炮再也打不响了。

下午3点左右，我们车队停在了一处山脚下。前方不远处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包，公路从山包顶上伸向远方。莫副营长和邵连长一道向我们侦察班乘坐的车辆走了过来，朝我们喊道：“侦察班全体下车，带上装备上山。”我们全班立刻全副武装，带上枪支弹药和测绘装备跳下车来，跟随副营长和连长一行七八个人向山顶走去。我们来到山顶向四周望去……，山包的正南方向出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后面是一座蜿蜒起伏的山岭。山岭上粗壮挺拔的树木连成一片。在我们站立的小山包顶端，一条乡间土路顺着山顶到了山下，经过一条宽约十多米的小河，然后弯弯曲曲的向山岭的方向延伸而去，最后消失在起伏的山岭中。

莫副营长双手举着望远镜从山顶到山下，把山包周围的地形认真观察了一遍，随手从身上的皮挎包里取出了一张军用地图，展开放在地上，开始确定我们的位置坐标。这张十万分之一的大地图足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地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地名。我站在旁边仔细观看，突然发现地图上的文字竟然是外文缩写，再看地图下方的说明：根据法国1946年测绘数据基础上绘制。印刷日期1956年。原来我们使用的是法国人绘制的军用地图，真的令人百感交集！五十年代，毛主席派陈赓将军到越南帮助胡志明领导的越南人民军，以横扫千军的气势打败了法国占领军。取得了闻名于世的奠边府战役大捷。而今天我们却在用法国人绘制的地图与越南人作战。越南当局是货真价实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莫副营长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村庄，向身边的越语翻译问道：“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翻译回答：“叫那发”（注：广西地方政府给我们营配备了一个随军翻译人员）副营长站起身来用手指向南边说：“这条公路进入前面的山口后方不远处，应该就是这个那发村。等我们安置好炮阵地后，派一支小分队到那发村去侦查一下情况，建立防御和警戒线。”随后莫副营长命令我们侦察班立刻展开连测作业，争取在天黑之前全营火炮进入阵地，做好一切战前准备，随时能够执行火炮射击任务！

按照副营长的指示，我们迅速展开连测炮阵地的工作。由于这个小高地的地形限制，无法像平坦地形上测定各个连的炮阵地。只能按照山势走向来安置三个炮兵连的火炮位置。以一连居中，二连居右，三连居左的品字形测定战斗队形。而每个连的炮位也只能是从山顶至山腰进行前后配置。我们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总算完成了连测炮阵地的任务。随后我们全班分散到阵地的四周去观察地形地物，选择哨位和警戒线。我背着望远镜和冲锋枪沿着高地西侧向山腰下边走过去。刚走到半山腰，我突然看见山坡上一处凹地里堆放着好几堆绿色的弹药箱。走近一看这些长方形的弹药箱上，竟然打印着越语文字。再往周边看过去，我又发现了好几处工事和战壕。原来这里曾经是越军的炮兵阵地。我立刻警惕起来，端起冲锋枪在四周搜索起来。当我转过一个拐弯时，猛地看见前面不远处一段工事边缘上，冒出了两顶越军的盔型军帽，这一下惊得我立刻卧倒在地，使劲拉动手中的枪栓，子弹上膛，朝着敌人的方向准备射击！正当我紧张万分的准备战斗时，突然发现这两顶越军盔帽一直纹丝不动，而且只见帽子不见人脸。我赶紧取出望远镜向前方望去，才发现这只是两顶帽子，并无敌人。真让我吃惊不小！我小心翼翼的端着枪，快步走到那处工事旁。只见是两顶越南军队的绿色圆盔型军帽，军帽的内侧血迹斑斑。看来是受伤的越军丢弃的军帽。这时我已走到了山脚下小河旁，正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时，突然对面的山林中又传来了一阵响动声。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对面山上的树林里，有几条黑影在晃动。这次又让我大惊失色。赶紧提起枪猛的跳进敌人挖好的工事里，双手紧握冲锋枪，枪口直接瞄准了树林里的黑影。我心中暗想，这次看来是敌人必定无疑了！如果确定是越军，无论我个人安危如何，一定要先敌开火，给山后边的战友们鸣枪示警，让大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以免遭受损失。正当我心中胡思乱想时，树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哞”的吼叫声。紧接着几头硕壮体大的水牛从树林中冲了出来，直接朝着我旁边的小河过来了。几头水牛大摇大摆，目中无人般的走到河边低头喝起水来。看到这情景真让我又可气、又可笑、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开枪！否则枪声一响，全营的官兵还不知会紧张成什么样子？要知道这可是在越南的国土上呀！

正当我与敌人的军帽和水牛“激战”时，停在山后坡的全营火炮和车辆已经开始陆续开上山顶，进入阵地了。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天色近晚。看来全营的官兵们又要连夜奋战了。因为按照广州军区前指的命令：明天，也就是2月27日，我们与127师及友邻部队将同时向正面越军发动第二次全面进攻！现在我们已经深入越南境内数十公里，一场规模空前的反击战即将拉开序幕！ 1979年.2月27日.阴转小雨
天刚透亮，全连紧急集合马上开饭。战士们都在抓紧时间吃饭，很少有人说话。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是二次开战的第一天，一定会有非常激烈的战斗在等待着我们。
连长和指导员趁着开饭的时候，召集全连排以上干部开了一个短会：要求各班排饭后立刻做好一切战斗准备，确保首战各项战斗任务的完成！

早上6时45分，战友们刚吃完饭，突然听到从西北方向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就象是滚动的闷雷一样由远及近、由小到大一连串的巨响滚滚而来，打破了黎明的寂静。紧接着只见万炮齐发，整个天际都被火光染红了！
当战友们都还在向西边眺望时，突然传来了副连长的呼喊声：“阵地注意，准备射击！"立刻炮阵地上一阵忙乱，战士们纷纷朝着炮位和工事里跑去。几分钟后，山头上火炮齐鸣，硝烟弥漫，东线战场第二阶段战役全线打响了！
早上7点开始，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128师三个步兵团由西至东一字排开，向当面之敌展开全面攻击！战斗开始阶段，大部队在向南开进时除遇到微弱的零星抵抗外，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至上午十时左右，382团已行进到越南禄平县城东侧的西390高地，并与127师380团共同占领了此高地。与此同时，383团在向南开进时也迅速攻占了齐穷河东北方向的东390高地。进攻开始三个小时后，我军各攻击部队已向越南境内挺进了约十四公里。 上午10时，攻击部队在临近齐穷河一线的坤么、砂尧、石及命等地区遭遇了越军的猛烈阻击。尤其是383团在石及命地区遭到了敌人的顽强抵抗，一场激战遂即展开！
原来，383团占领东390高地后，其先头部队前进至不远处一个名叫班闭的村庄时与敌遭遇，敌我双方展开激战。交战时间不长除少数敌人被歼灭外，一部分残敌向西南方向石及命村溃退。石及命村是一个较大的村庄，村庄北面有一座东西走向的长条形高地。越军第338师462团的一个加强连一百余人在此高地驻守。越军在这个长条形高地上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并配备了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等重武器。383团一营追击敌人至长形高地附近，遭到了高地上越军的猛烈阻击！一营遂即组织部队对高地之敌发起了进攻。 石及命村北长形高地的正面，是数百米由水网稻田形成的开阔地带。一营以三连正面主攻，一连和二连从两翼迂回包抄，同时向长形高地展开攻击。三连在团直属82炮连的炮火支援下，全连以散兵队形从开阔地带向高地发起了冲锋。越军在高地的坚固工事里，集中轻重武器疯狂向我军扫射炮击。密集的火网把三连战士们压制在开阔地上，多名战士中弹伤亡，战斗异常艰苦惨烈。枪声、炮弹爆炸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战场笼罩在生与死、血与火的氛围之中。三连连长徐木森带领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奋勇向前冲锋，被敌人的枪弹击中壮烈牺牲。有一部分战士冲到了长形高地的山脚下，但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压制难以前进。与此同时，一连和二连在两翼的攻击也进展艰难！
383团指挥所接到一营进攻受阻的报告后，立刻向师炮团请求炮火支援。同时命令三营火速增援一营，合力攻打石及命村和长条山上的越军主力。师炮团命令榴弹炮一营和加农炮三营，炮击石及命长条山高地上的越军，以强大炮火支援383团的攻坚战斗。顿时炮兵阵地上火炮轰鸣，硝烟弥漫，密集的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声覆盖了整个长条山高地。 经过几轮猛烈的炮击，越军在高地上的坚固工事被炸的支离破碎、一片狼藉。一营各攻击部队在炮火掩护下，向高地上的越军发起了勇猛进攻。在下午二时许占领了长形高地上的多处敌人工事据点。 与此同时383团三营也急速行军赶到了石及命地区并投入战斗。下午15时，三营营长蔡定义亲自指挥7连和9连对长条山守敌发起攻击！9连连长陈光华率领部队勇猛进攻，摧毁了敌人多处工事和火力点，打死打伤越军多名。在即将占领高地时，一发炮弹在陈连长身边爆炸，陈当即倒在血泊中。全身多处被炸伤，颈动脉受伤鲜血直喷出来，整个人成了一个血人、生命垂危！后来在战友们的全力抢救下，终于转危为安，脱离了生命危险。
至下午18时，经过一营、三营全体官兵的奋勇拼杀，终于完全占领了长条山高地并肃清了石及命村内的敌人，此役共歼灭越军180多名，缴获了大量枪支弹药，我军也伤亡60余人。
至此，我军各攻击部队已大部分占领了齐穷河北岸的各个敌人据点。383团三营正准备向越军的最后两个据点旦加和班朱两个村庄发起攻击，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空中还下起了小雨，战士们连续苦战非常疲劳。师指挥所命令暂停攻击，打扫战场部队休整待命，明日再战。 至夜，战士们在无遮无盖的山头上，身上裹着雨衣，抱着枪支，背靠背的相互依偎着进入了漫漫长夜。 128师指挥所在师长孔宪礼和副师长王高升带领下，连夜从后方的421高地向前方东390高地前进，至半夜时分到达390高地，与383团指挥所汇合一处，确定了明天的战斗部署。 半夜时分，越军的一支特工队趁着雨夜企图偷袭390高地上的我军指挥所，被我军潜伏的哨兵发现。哨兵立刻鸣枪报警！山顶我军官兵立即投入战斗，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乱飞，曳光弹划破夜空。经过一场激战，越军丢下两具尸体狼狈逃窜！ 127师在128师的西侧方向，于27日早晨6时45分向正面越军发动了全面进攻！此次战役主要目标是攻克越南禄平县城。127师所属之第379团、380团和381团三个步兵团，分别从东、中、西三个方向同时向禄平县城外围敌防御阵地发起猛攻！为确保战斗胜利，43军前指调集了军炮团，127师炮团和128师炮团的二营和四营共计九个重炮营，以上百门大口径火炮对禄平越军各个防线进行了猛烈的炮火轰炸。成千上万发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声砸向敌人的防御阵地。整个禄平县城四周的山头上火光闪闪、黑烟滚滚、炮声隆隆。进攻开始没多久，在敌占的山头上不断升起被我军占领的信号弹。我军进展神速，仅一个上午就占领了禄平县四周的敌外围防御阵地。各攻击部队大踏步向禄平县城挺进。至下午四时，127师已经完成了对禄平之敌的四面合围。我军步兵、炮兵、坦克兵等各兵种迅速将阵地前移，只待明天对禄平越军发起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