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中 的 回 忆

不期而遇

<div style="text-align: left;"> <b> 初 中 的 回 忆</b></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冯新民<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b> 引 子</b> <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六十年前,武大附小六(三)班的十三个小伙伴,带着陆维亚校长和班主任文秀兰老师“珞珈山下发芽, 凤凰山麓开花, 珞珈山上结果”的期望,考进了省重点武大附中。其中,有一位同学分到普班,七位分到了俄语实验班,而张正齐、周行方、周汉华、易元香和我,一起走进了英语实验班——六(二)班。从此,我们五人和班里其他同学(都是初考“佼佼者”——那个年代只认分数,没有后门),开始了昙华林里“风声雨声读书声”的三年求学历程。</div> 我1955年9月进的武大附小,1962年毕业(三年级因病休学一年)。记忆中,一年级语文第二课是“学校里有很多老师和同学”(第一课是“开学了”)。下面准备按这句话里的顺序,写写初中的老师和同学。 <br><br><b>一、 校长与古桌</b><br> 开学典礼上,汪子英校长的讲话让我既激动,又感动。老一辈教育家的那种劝进,那种热情,那种期待,那种职守,令人久久不能忘怀(能让我终生难忘的领导,还有两位,一位是当年下放天门多宝时的三合公社书记,另一位就是我班李薇同学的父亲,我的老领导李敬实厂长)。<br> 进了西区教室,觉得光线还不如我小学的教室明亮。看那课桌,老气横秋,人间少有:实木翻盖,又厚又重,四人联座,古色古香 ,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顺便说一句,直到今天,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坐中间的两个伢进出多不方便啊!要是碰到我这样的火爆性子,又正好下课有“急事”,那还不三天两头和邻座干仗么?我摸着课桌上凸凹不平、伤痕累累的表面,对着桌面上那些刀印墨迹和沟沟坎坎端详良久,头脑里不由得浮现出前辈的学兄学姐们在这些老旧的“木古董”上认真听课、奋笔疾书的情景,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崇敬之情!<div><br><b>二、 井蛙与英语</b><br> 教我们英语的是屠美琮老师。当年屠老师一进教室,确实把我吓一跳——年轻,温柔,大方,热情,充满活力,全然不是我小脑袋瓜里那种略显呆板的“老格子 ”! <br> 我有次英语课上做数学,被屠老师逮住批了一顿。当时口上服了,但心中疑惑未解:我小学上学时必经武大二区的新华书店(易元香、姚立宁、陈世铮、成平几位同学不知走过这条途经宋卿体育馆的路线没有),店不大, 书不少,既有邓拓先生的《燕山夜话》(共五集,我钱不够,陆续买了第一、二、五集),也有完全不知所云的王竹溪先生的数学物理方法大部头。那么多的中文书,咱一辈子都看不完,还用得着读外国书?此等井蛙之见,直到后来工作,才体会到“书到用时方觉少”,可惜悔之晚矣!<br> 极具讽刺的一幕发生在今年二月。我在湖北省图书馆偶然看到了2021版《燕山夜话》合订本,连忙借了回来,弥补了六十年前买不起三、四两集的缺憾;更巧的是,还看到北京大学重新出版的王竹溪教授当年讲授复变函数的手稿。据书中介绍,王教授在西南联大讲课时,一直用的是英语,1952年院系调整才改用中文。这,恰恰又狠狠的给我这“井底之蛙”上了一课!<br> 虽然当年没重视英语,没学好英语,不能像朱小瑜、董友昌、叶平、姚立宁及其他同学那样在英(德)语世界里自由翺翔,但屠老师的辛勤付出还是没有白费,在我进武船后起了不少作用。比较典型的一次发生在1987年。我和设计所两位同事一起参加了华工第一次专升本考试。当时全市两三百人参加,最后录取35人,我的分数超过录取线50多分,紧随我的那个同事差12分。他动用关系(华中电管局总师)去华工求情,华工以“全国三家高校统一命题、联合招生”为由婉拒。他很不服气。数学算了,但说到英语,他比我年轻10岁,还被工厂派出去专门学了半年英语900句,怎么会比我差30多分呢?他坚持认为是阅卷评分有问题。同事们纷纷出来说话,说这种评分不会错的!我当时也颇感纳闷:他分数比我高,蛮正常;彼此差不多,也说得过去;竟然低我几十分,就有点怪怪的了!时至今日,我才悟出其中奥秘:虽然我的口语不如那位同事,但屠老师教我的语法(参见成平同学的回忆)恰恰在这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这一点,在上海接受完中学教育的那位同事,可能到今天都还没想到!<br><br></div><div><br></div> <b>三、 顿号与语文</b><br> 接下来要说的是教我们语文的毛蔚秋老师。<br> 1994年中旬,北京小汤山疗养所,国家技术监督局标准化司举办的“GB/T 1.1-1993学习研讨班”已接近尾声。来自六机部的研究所、各大船厂共二三十位学员代表(我代表武船)都等着学习结束去逛香山了。<br> 我看着文本上很重要的一句话——说它重要,一是它在文本中重复出现了两次,二是这句话不是看看就过去了的事,而是全国各级各类标准在编写时都必须照抄的!心里满是狐疑,又想说,又不敢说。这个“第一号”标准,原是等同采用国际标准,直接翻译,没有什么好“裹筋”的,哪晓得会上演出一出“舌战群儒”的戏来!下面抛开英文原文(这和708所那个GB 3033.1翻译问题不一样),直接给出中文原文:<br> “ 所有标准都会被修订,使用本标准的各方应探讨、使用下列标准最新版本的可能性。”<br> 我向主讲人缓缓举手,轻轻问道:“您在更高一级的学习班里,有没有人对这段导语提出不同看法?”<br> 回答: “没有啊,你有什么意见吗?”<br> 我站起来,说:“这句话里的顿号是错误的,应该去掉才对。”<br> 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大家纷纷表示不赞同。更有一位领导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这里是高级别的学习班,在座的很多是全国各专业委员会的委员,你还坚持你的意见吗?”<br> 这话的分量, 大家都清楚,就等我举手投降了。孰料,这种不就事论事,反而以势压人的“官腔”,一下激起了我的怒火(注意,此时我的背后不单单是武船设计所了,更是我的十四中了)!我带着三分愤怒,七分自信,站起来,缓慢而低沉地正面作答:<br> “这句话的主语是“各方”,宾语是“可能性”,谓语动词有两个,“探讨”和“使用”。请问各位,“探讨”放到这里,自然一点问题没有,但 “使用”和“可能性”能组成动宾搭配么?我更想知道,非看、非听、非触摸的“可能性”,究竟被在座的哪位 “使用”过? ”<br> 会议室里一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领导、主持人、主讲人、学员都一声不吭。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才有人窃窃私语,点头。主持人征求了领导意见,决定把这条意见上报,并问我有没有新的补充。我说了一点:对于牵涉面广且非常重要的基础标准,希望能请高校或社科院的同志介入;如果涉及工程计算方面的内容,则最好请一些高校理工类或中国科学院的人过过目,把把关。<br> 学习班结束了。没过一年,顿号也取消了。再过几年,整段导语都没了。<br> 时至今日,翻开初三上学期那本作文,一处处红笔批阅的修改记号(不说错别字、漏字这类,就是简称、译音、标点符号、用词,也是严格要求,一处不漏的),一段段有褒有贬的文章尾评,无不浸透了毛老师的心血!在《暑假收获》里,我写“我们水院”,毛老师旁批:“写这样的简称,别人不懂”。在《两个武汉》里,我写“我家养了两只“丝卧鲁””,旁批:“不要用译音”(尾批是“用词微有欠妥处”)。关于标点符号,我常出的毛病是不知不觉用逗号代替句号,往往“一逗到底”。至于用词方面,更是问题频出,举不胜举。多亏初中三年里,毛老师耳提面命、谆谆教导,才能慢慢纠正,慢慢提高, 才能关键时刻上演了那场“舌战群儒”,维护了武船和十四中的荣誉!<br> 毛老师还要求我们平时多读多看,勤做笔记,注意积累。这几天偶然翻出一件“文物”,是父亲解放初期得的奖,也不知啥时变成了我的本本。首页上记了这么一句:持久地写日记,可以提高观察、分析、表达能力。落款时间是1963.9.1,应该是我们初二的开学日子。上面记了些成语、词汇、俗语、歇后语,甚至还有好几页《勇往直前》的摘录。这是一本描写青年男女爱情的中篇小说,直白,清纯,火热,阳光,热恋中的双方正像书名一样——互相牵手,“勇往直前”!回想我们的初中三年,正好也是大家青春萌动的时期——任何一件与此相关的小插曲,都是当事人永久的温馨的回忆! <br><br><br> <b>四、 箴言与几何</b><br> 在古希腊柏拉图学园的入口处,写有一条醒目的箴言:“不懂几何者请勿入内”(出口处是“懂哲学者方能治国”)。<br> 初二起,尹蜀明老师走进了我们的教室,担任我们的班主任,同时教我们的平面几何。尹老师的到来,开启了我们班的新生活。我明显感觉到,班里出现了一种新气象:好学的人多了,上课走神的少了——春风已度玉门关!<br> 尹蜀明老师中等身材,皮肤白皙,双目炯炯有神,全身透出一种青年才俊的华贵气质,令人愉悦、折服。<br> 尹老师教学特点之一是“要求严格”。<br>布置几何作业,要求每个步骤都写,后面要写出根据。我开始还老老实实按老师的要求做 ,过了几天,自以为会了,就慢慢省略了一些步骤,后面的根据也懒得写了(这个 “窍门”还和何家新交流过)。尹老师很恼火,把我一顿狠训。此后,我才逐渐走上正确的思维轨道,养成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好习惯,而这种习惯又让我终生受益。举一个实例。<br> 1985年8月,我被调到一个新部门上班,一去就赶上画一套部件图。一天,我正弯腰画图,办公室突然冲进一个供应科的人,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和一个橡胶密封圈,一进来就说我们室的图纸有问题,要我们赶快解决。我侧头一看,真有问题:本应该站立的圈圈,像得了软骨病,趴在桌子上了。該图的设绘人一边接过图,一边叫来人坐一下,说半小时就改好图,让他带回去。因为是军品,急件,谁都不敢懈怠。像前苏联的十月革命老电影,“半个小时过去了,又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身后依然没有改好图的动静。我有个习惯,怕耽误别人,心里蛮放心不下,就转身过去,一边询问两位改图人(一位是责任人,另一位是文革前从武昌实验考出去的北航人,过来帮忙)遇到什么障碍了,一边劝来人暂时先回去,等我们消息。两同事把他们画的修改草图给我看,并说,看上去蛮简单的相似三角形求间距问题,就是转来转去算不出来!我答应试试。大热天,花了二十分钟,將计算结果拿给了他们。他俩不太相信我这短时间(相对他们)能做出来,非要我把求解过程讲一遍。讲完了,他们去打电话了。不用说,是尹老师教我的基本功在这节骨眼儿派上了用场,为水下军品做了点直接贡献,还帮同事解了个围。<br> 尹老师讲课特点之二是“留有空间”。<br> 在布置完一般性习题的基础上,尹老师时不时会给大家留几道课外练习题,供有兴趣的同学磨磨牙,练练手。印象最深的要算是临近中考的一题。已知三角形ABC,AD、AE分别是BC边上的高与中线,且角BAD和角CAE相等。求证角BAC是直角。<br> 题有了,大家伙儿都埋头“攻坚”。一天两天过去了,没人出声;一周两周过去了,还是无人做出。我肩上扛着个“课代表”名号,有点坐不住了,跑去找尹老师,想讨个答案,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自己想!”<br> 情急之下,想起六(一)班的小学伙伴路望舒,他数学了得(后来成了美国大学数学教授。其父路见可,曾任武汉大学数学系主任),请他帮忙。结果,他和他班的尖子们也未能拿下这块硬骨头!我心里很不安。要是中考恰恰碰上这类怪题,咋办?自己不会,自己倒霉;班里同学栽了,自己敢说没一点责任?<br>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个中午,我端着碗在糠房边吃饭,远远看到辅导班樊恽大哥走过来了,连忙跑上去向他求救,请他务必“拉小弟一把”!樊大哥二话不说,拿出纸笔,边吃边想。二十分钟不到, 樊大哥开始画辅助线,接着讲述证明过程。从他画第一根辅助线,我就感觉到他的强大气场;等听完他的巧妙论证过程,就只有五体投地的深深的钦佩了!盛幕潜老师说他是十四中前后几十年里走出来的一个数学天才,这次能当面求教,实在是三生有辛!(后来再次相求,则是几十年后我快退休时候的事儿了。) <br> 尹老师是作为支援十四中师资力量抽调到我们学校的。我常想,如果留在武汉大学,尹老师一定会成为数学教授或物理教授的。人们常感叹牛顿是“数学物理二者兼做”,我觉得尹老师似乎也有点类似:明明教我们几何,但学校的纪念册(1993;2013)上却注明是“物理教师”!<br> 在我们进校的那年(1962)年底,尹老师给远在郑州的友人(可能是他女友或妻子)写下了一首充满款款柔情而又兼有豪情壮志的“青春之歌”:<br> 你,<br> 凝结了——<br> 医生的心,<br> 演员的神,<br> 诗人的情,<br> ——用银粉红墨写下了你的青春。<br><br> 你,<br> 你的血汗,<br> 浇灌了祖国花儿朵朵,<br> 栋樑成林,<br> 培养了共产主义一代新人。<br> 寄郑州 62.12<br> 初中毕业前,因迷恋几何,我报考了武测中专,结果被尹老师和刘克刚主任拦下来了。65年中考,共四所中学在我们学校考试(我们占了主场之利)。数学考试时,我出考场比较早,见各校老师都在外面三三两两站着。刘主任过来问:怎么样?我说:都做了。刘主任点点头走了。这也算是给老师“帮改自愿”的一个回报吧。<br><br><br> <b>五、 幽默与代数</b><br> 盛幕潜老师1943年开始执教,直到1970年离开学校,教学技艺只能用“炉火纯青”形容。上盛老师的代数课,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一是,自自然然开始,轻轻松松结束,内容好懂好记,节奏快慢有致,从不拖堂; 二是,其间不乏小互动、小插曲,生动活泼,开心极了!往往不知不觉间,一堂课就“滑”过去了!<br> 记得盛老师第一次点名,点一个,仔细瞅一个。点到潘幼斌同学,盛老师念成了“潘幼鹅”,全班大笑!下课后,我特地去看了潘幼斌的那个名字,真的蛮像“鹅”!<br> 有段时间,盛老师讲课讲到一半,教室里会出现一种不合时宜的细细悠悠的声音。大家都憋住笑,尽量不出声。盛老师一不笑,二不问(其实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三不恼,从讲台上慢慢走下来,走到教室中间,说:“还蛮悠扬婉转咧,生理现象嘛。”<br> 众释然,一切化解于善良、智慧之中!<br> 多年以后,我自己也“不辛”走上了讲台。我不清楚,我一个不喜欢站讲台的人,却屡屡被推上去了(后来还受719所、省标准化协会的邀请去“滥竽充数”了一把)。<br> 厂里的讲课平台是 “工程再教育”。每个技术人员每年必须接受三天(24课时)的 “再教育”。工厂还要求考勤、考试,试卷存档。讲了两次后,发现有人迟到,有人工作实在丢不开,也有人头天可能“辛苦”了,一来就趴着睡觉。我想起自己初中也曾在英语、语文课上 “干私活”,不好意思责备这些同事违反规定。怎么办呢?怎么样达到讲课人和听课人的利益最大化呢?<br> 盛老师的讲课方式给了我启发(大概是潜移默化吧)。<br> 再新班开课,我和学员们首先约法三章:<br>1. 不准迟到,缺席——但可以请假、补假;<br>2. 课堂上不准讲话,以免影响他人——但可以看书看报看图 纸,也可以睡觉;<br>3 .不用担心考试,每个人都会及格——我阅卷扣分,扣到40分 为止,后面不看了。因为这不是比赛,不是定级。<br> 结果,连着三天,课堂纪律好极了,学员们做考卷时也非常认真,真是讲者、听者、管理者“三大欢喜”!<br> 盛老师有次在课堂上讲数学竞赛事儿。我们初一年级的冠军是四班的(名字没说),亚军是我们班的朱小瑜。从盛老师脸上的表情和随后的“讨论”可以看出,老师是“基本满意”。他对小瑜同学夸赞有加,对何家新、严智民等同学没能“胜出”,有点小遗憾。盛老师在谈起武汉市高中数学竞赛时,说我们辅导班的大哥哥樊恽,以高一的身份参加,居然战胜众多高三学生,一举夺得全市第三名。中央电台播了这事,武汉数学会还奖励了一只金笔。<br> 樊恽大哥后来因家庭历史原因未被清北招收,屈读华农。恢复高考后,进武大继续攻读数学,后来成了武大教授,博导。翻开数学大工具书,我见过樊恽大哥的名字。听说他后来离开了武大,转到了华师。他有一个女儿,在美国。<br> 盛幕潜老师那次不经意的“数苑闲谈”,让我们全班同学大开了眼界,更让我开启了前后几十年的对樊恽学长的“追星之旅”!<br><br><br> <b>六、 友谊与青春</b><br><b>1、 朱小瑜</b>,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br> 六年同窗,一生交往,确实少有。初中暑假的一天,我和母亲在家(就是水院11栋15号,姚立宁家(12栋)对面,二楼),听得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哇,竟是朱小瑜同学!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是他弟弟。当我母亲得知这两个小萝卜头(小瑜后来长高的)是出华师、穿测绘、越武大,凭他们两双小脚板边走边问、磕磕碰碰走来的,顿时张大了嘴,惊讶得不得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来往多了,母亲对小瑜印象越来越好,说他文质彬彬,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家里出来的(后来董友昌来过我家一次,母亲也是这么个看法。可能和我从小脾气暴躁,对比之下反差太大有关)。<br> 小瑜1986年获得美国密执安大学博士后证书。一回国,跑到涂家沟厂宿舍区找我。上万人的生活区,十三排,每排七八栋,他仅仅知道我在设计科工作,就凭这可怜的一个已知条件,要把我的住址找出来,这道难题给谁都望而却步!从下午开始,他一栋一栋,一门一门,一层一层,一家一家的问询,等找到我家时,已是万家灯火、户户炊烟了!我们的手握得紧紧的,涙水只在眼里打转!<br> 事后,我的紧邻——我们是四家共厨房,一根自来水管,一个厕所,纷纷对此表示不可思议。我自豪地告诉他们:这就是我的十四中同学!别人可能做不到,我的同学就是能做到!<br><b>2、何家新</b>,盛幕潜老师的爱徒。<br> 一进六(二)班,全班好像没人会“开方”——我们都还在“加减乘除”里打转转呢。一天,家新把我拉到一边,说他可以从两个相同乘数的积那里,直接把那乘数求出来。我半信半疑,看他在草稿纸上画将起来。几步下来,真弄出来了!我再出个新的整数,盯着他画,结果又搞出来了!这下我信了!到学因式分解的时候,我们的“碰头会”就更多了,常常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好玩了。<br> 有次,我到家新家里玩,正好他母亲在家,热情的不得了,非要留我吃饭。我是软耳朵,不会推辞,再说也想尝尝别人家的饭,看和自己家的有啥不同,就坐下了。阿姨把菜端上来时,我傻了眼——咦,五六个咧,怎么这么多呀?家新随口应道:“这有么司,哪家不是这样!”<br> 他哪里知道,我家的饭桌上,除了过年或来客,从来就是一碗菜(一种)!<br>还有一次,去家新家玩,碰到他和别人打麻将。他与众不同,只起牌,少看牌,十三个章子全匍着,全靠记忆出牌。这种“队伍”,盛老师能不喜欢么?!<br><b>3、李薇</b>,溜冰与一次宵夜。<br> 初中三年,男女界限也太厉害了,男生和女生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哪怕是路上遇到,也不说话。真正对李薇同学有了一点印象,是在高中。冬天,中区教室外的走廊里,有时会落上一层雪,继而结冰。不少同学跃跃欲试,想在上面溜溜,可没人成功,只好纷纷爬起,重新排队。轮到五班李薇同学上去,唉, 还“真是那个事”!——滑的又远,人又直,双臂始终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我们四班的同学看了,也不由得投去赞许的目光。<br> 看谷爱凌在北京冬奥会上的表演时,我想起了当年溜冰的老同学;写完何家新家里的“盛宴”,又记起和老同学有关的那次“宵夜”。<br> 初二的一天,我参加学校的劳动值班。快到半夜,肚子饿了,人有点慌神了——三年灾慌饿肚子的梦魇,毕竟还没走远。小学毕业前,我和一个男同学一起去水院食堂,各人拿出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食堂饭票,一人买了一斤米饭。四两一钵,每人四钵。不一会儿,尽管没菜,八钵饭还是被我俩风卷残云般干掉了!眼下肚子又在乱叫,旁边一起的男同学和我情况差不多,也没辙。我们跑到学校的门房里休息,什么巡逻啥的也顾不上了。正没办法的时候,李薇同学出现了。她手里提着个饭盒,说是“宵夜”来了。我们一下来精神了!把饭盒打开,原来是米饭!这还不算,里面还有肉咧,老天!当是时也,我们也不讲客气(有没有道谢,不记得了),片刻功夫,一扫而光!<br> 事后我们听说,她父亲是老干部,级别高(在省里都是靠前的),伙食比一般人好一点蛮正常。怪不得! “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真是沾光了!<br><b>4、朱钧武</b>,足球与单杠风波。<br> 十四中的足球,在武汉市中学里是出了名的,我们班的朱钧武同学又称得上是学校足球队的前锋主力。如今回想起来,他确实蛮像马拉多纳:球技高超,体力充沛,经验丰富,灵活多变。只要有他在场上,就准有好球看。<br> 有一次,钧武中场接球后,瞅准对方后场空虚,带球直扑过去。对方一名队员也是身手不凡,一直在钧武右后方贴身紧追不放!我方队员都还没跟上来,钧武球没法往外传。机不可失,“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只见钧武奔跑中突然用脚停球,同时,全身做了个原地360度大廻转(对方那个队员被这个假动作骗了,还在继续往前跑呢),紧接着原地拔脚怒射,球应声入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引得看球的同学们纷纷拍手叫好!<br> 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奇迹镜头始终在我脑子里,一直那么清晰,就像昨天发生似的。<br> 朱钧武不仅足球、游泳功夫了得,在运动医疗方面也颇得“家传”(听说他父亲在武大是教体育的)。<br> 有天午饭后,钧武、我和另一同学(不记得是谁了)去糠房玩。那同学想不过,又跑去玩旁边的单杠,可半天翻不上去。当时班里单杠最厉害的,是何家新同学,他正手拉把(引体向上)三十几个不在话下。我受他的影响,也能拉十几个。我就跑过去帮忙。我上去后,坐在杠上,一手握杠架,一手帮他压脚背(像仰卧起坐)。开始两下还好,后来哪晓得他突然把脚松了,我手就压空了,整个人也一头栽了下来!快落地时,我狠命一扭头,结果是头、颈、肩同时落地,避免了头部单独着地。爬起来,正暗自庆辛未出大事,想走动一下,才发现不妙:一步不能动,还不能呼吸:既不能呼气,也不能吸气!这种情景我小学五年级遇到过一回。书包放学路上玩掉了,被父亲一拳砸在颈背上,差点“去(ke)了回”!这次又摔得背了气,心里蛮慌。要命时刻,钧武走了过来,一把把我架起,同时喊另一个同学过来,从另一侧架住,一起慢慢往前拖。钧武还安慰我,走一会儿就好了。真的 ,走了几分钟后,胸腔渐渐恢复正常了! <br> 朱钧武老同学,老黑熊再次谢谢你啦!<div><b>5、 张正齐</b>,收音机后的故事<br> 初二暑假,张正齐邀我去他家玩,我很高兴。父亲55年从汉口调到水院,我们一家人就住武大九区,珞珈山脚,紧挨曹家花园。一区,就在我们家旁边的山上。听人说,一区住的都是大教授,所以自己从没敢爬上去过。这回有同学相邀,自然喜出望外,竟然觉得自己也沾了一点“教授”的边了——活脱脱小阿Q一个!<br> 正齐家是一幢灰色二层小楼,洋气得很。进了家门,正齐将我直接带进了他的房间,里面满满当当,书不少(真令人羡慕)。他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全是电子元件!他又找出一本薄薄的东西(说是书,够不上,倒有点像今天的说明书),说照着它就可以装一个简单收音机了。又拿出一本更厚的书,说可以帮他装出更高级的收音机。他劝我和他一起学。<br> 回到家里,把这消息告知父亲。父亲一听大火,大声呵斥道:那些东西多贵!把你学校里的功课做好就行了!<br> 打那以后,但凡跟钱挂钩的东西,我都自觉靠边一点。(数学是成本最低的,一张纸一只笔足矣。这也是我诸类学科中常常偏爱一点数学的原因。)<br> 故事还没完呢。<br> 进了“昙华林里”以后,才闻知,张正齐当时是我的启蒙老师,叶平班长早已是正齐的老师了!<br><b>6、孙积馨</b>,天有不测之风云<br> 有年春夏,我们上晚自习,快下课了,突然天降大雨。这可苦了走读的同学!不记得是谁出的主意,叫住读生把伞拿出来,送走读的同学回家。话音刚落,我们住读生纷纷响应,赶快跑回宿舍拿伞,然后和走读的同学一起往外走。出了大门,兵分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往西,冒雨前进。我是“西路军”这边的。我伞稍大一点,伞里不止一个脑袋。经过昙华林小学,得胜桥,实验,司门口,到彭刘杨路时,就剩我和孙积馨了。虽然雨已经不大,我还是打算送他到家。他说“不远了”,婉拒,我也就往回走了。<br> 几十年过去了,不知当年班里4乘100米选手孙积馨同学今在何方。只能在这里默念一声:他日若得与君饮,当忆长街夜雨时!<br><br></div> <b> 尾 声</b><br> 这篇短文收尾的日子,没想到恰好是一个纪念中华民族文化祖先的节日——国际数学日(昵称 Pi day)。由华罗庚先生讲过的“山巅一寺一壶酒,尔乐苦煞吾”,想到一千五百多年前祖冲之所用的算筹,继而想到六(二)班古旧的课桌,不禁“怅然而涕下”!<br>六十年前武汉大学附中的的校长、老师和六(二)班的同学们,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早早的步行到昙华林里,站在十四中的大门口,等着你们!<br><br><br> 2022.03.14 於南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