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爷爷

我是一粒尘埃

　　啊……的一声，冲破苍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度恐惧后的哀嚎，梦醒了。梦是那么真实，真实的历历在目。梦是那么真实，真实的就像是从嘴里跳出来的心脏，在回胸腔的路上仍然砰砰砰，无比夸张的跳动着，犹如即将吹爆了的气球。 此刻凌晨三点多钟，离模模糊糊睡前只过去了两个小时。是神经的压抑？还是被子盖的太厚了？我无意追溯，只是再无睡意。枕头湿了一大片，心很不舒服，像压了块巨石一样沉重，怦怦心跳之后是阵阵绞痛。我又梦见了爷爷。

　　有一种讲故事，叫说瞎话。意思是所讲的事，仿佛说有也有，说无也无，略带传奇色彩。童年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孩子家好多都愿意跟爷爷奶奶睡，因为不仅仅有好东西吃，还有伴随童年入梦的好故事。那时候所谓的好东西，通常也只是一把花生，几个糖果，一个花米团，是一毛钱就能买一把那种。和如今的孩子实在是没法比，可在俺们的童年时代，能吃上那些已经是满满的幸福了。每到晚上，一群孙子孙女们，都挤到爷爷奶奶的床上，那场景真好，吵闹而又温馨。吃完了东西，也闹够了，就都眨巴着小眼睛，等待着爷爷奶奶给大家编瞎话，讲故事。

　　我是一个有着超级好奇心的人，童年的时候，爱听各种故事，尤其爱听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小时候，村子中央有一口老井，井水甘甜，是全村人的命脉。井边上长了一棵大皂角树，树上挂着一口大铁钟，村里开会上工全靠它来通知村民，据说敲几下就代表啥意思，也很有讲究。夏天傍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庄户人家，端着碗就赶这个饭市。大家围坐在皂角树下，吃着饭，乘着凉，唠着家常说着瞎话。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的我们这一代人，没几个人会种地了，就连这庄户人传下来的老话都忘光了。再往下看，我们的子女就更别说了，一说起种地孩子们全听成了瞎话。

　　旧社会村子里不少老人都会打枪，大都是土枪，装火药铁珠子那种，通常用来打野鸡野兔用。顺便看家护院吓土匪。再后来有钱人，暴发户，还有乡绅痞子无赖们都玩起了双管猎枪。双管猎枪，威力巨大，子弹是很大的弹壳，弹壳是铜制的，屁股是红色的 能多次使用。好几千块一条的猎枪，在暴发户手里就不仅仅是为了打兔子，看家护院了。更多是为了炫耀，甚至用来壮胆欺负人。还好后来国家下了收枪令，私藏枪支是违法犯罪，于是很多人，不情愿地都把枪上交国家了，爷爷的土枪也不例外。

　　战乱、疾病、灾荒、饥饿，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许多人不是饿死，就是病死，百姓苦不堪言。地广人稀，冤魂不散，于是民间又流传着太多太多传奇故事。尤其是鬼故事，听起来恐怖惊悚却总是更能吊人胃口。

　　日本人打到了登封，那年爷爷被鬼子抓了壮丁。起先是给鬼子修飞机场，后来被迫赶牛车马车运送物资。据爷爷回忆，那次是一路向南走了几天几夜。被抓了壮丁的下场很惨很惨，每天不是饿着肚子干活赶路，就是挨打受气。吃不好，睡不好。稍微年纪大点的人，在饥寒交迫中路上就生病了，走不动鬼子就用枪托打，稍有反抗，甚至会被鬼子用刺刀开膛破肚。面对凶残至极的小鬼子，所有人都恨的是咬牙切齿。与其等死，不如想法逃跑，哪怕是被抓回来杀掉，也不能给鬼子们当奴隶。

　　爷爷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找机会逃跑。某夜鬼子住进了一个村子，一通烧杀掠抢。壮丁们也被关在村集体的牛棚里，给鬼子喂牛喂马。夜以继日的赶路，小鬼子也是人困马乏，除了哨兵，都早早睡了。时刻准备着逃跑的爷爷，深夜借着在牛棚喂牛喂马时，用破布把一匹马的脚全部包了起来。趁鬼子哨兵打瞌睡的功夫，偷偷解开马缰绳，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牵着小鬼子扫荡来的马走出了牛棚。

　　爷爷不仅是个好庄户人，更是个喂牲口的能手。由于了解牲口的秉性，马很配合的就跟着爷爷出了村口。借着夜色飞身上马，不顾一切的向着家乡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后留下了零星的枪声，以及鬼子呜哩哇啦的咒骂声。不知道跑了多远，忘记了疲惫，也忘记了饥寒交迫，一切归于暂时的平静。天亮了，天又黑了。又一个白天，又一个黄昏，又一个午夜时分，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突然马不走了，浑身打颤，发出令人窒息胆寒的嘶鸣声。爷爷明明没有勒紧缰绳，甚至还抽打着马屁股。然而马却踏踏踏地直往后退，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眼前是一条小河，河水哗啦啦的流淌着。突然爷爷听到了一种声音，女人微弱的哭泣声。接着爷爷又听到了一种动静，棒槌捶打衣物的声音，啪啪啪 啪啪啪。之后是揉搓衣服的声音。爷爷一纵身跳下马，没有多想，就向河边走了过去。借着月色，爷爷看到了一个身影，一袭白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低着头双手正在搓洗着衣服，但哭声停了。

　　其实爷爷说他当时是有过一瞬间的疑惑，深更半夜怎会有人还在洗衣服，而且还是个女的。爷爷在接近那女的时候，也曾闪现过一点点的顾虑，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荒郊野外。爷爷也许当时只是觉得一个女人半夜在这洗衣服不安全，只是想上前劝告一声，只是想善意提醒她，回家吧姑娘，天太晚了，这世道不太平呀，时常有日本鬼子出现。可爷爷万万没有想到，当他用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时，女人无动于衷，当他问出你为何深更半夜还在洗衣服，你为何而哭泣时，女人连头也没回。莫名的恐惧，瞬间席卷了爷爷的全身。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披头散发，头也不回，这这这！说明了什么？

　　月光皎洁又惨淡，波光粼粼而寒彻，突然月色明亮了起来，突然水面平静了下来，仿佛断流了，静止了，安静的有点吓人，平静的犹如一面镜子。爷爷把手从女人背上缩回那一刻，同时也收回了俯视在女人项背的目光，回首那一刹那，爷爷看到了水面，爷爷的眼神惊恐了，呆滞了，头发汗毛每一根都竖起来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水面上不仅有一轮明月，还有一张狰狞的无脸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