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大克鼎”】

王平安464536611

【闲聊——历经坎坷“大克鼎”】

作者 平安

一，

明代诗人曹轩佺在《金陵怀古四首和汪忠嘉》中写道：

江东列郡领丹阳，

鼎足三分此一方。

总为石头成虎踞，

不知巫峡下龙骧。

诗中用“鼎足三分”描述三国分立的历史局面，其借用的就是上古三代的青铜鼎和三足形制而做的文章。

三足圆鼎（比四足方鼎要早，出现在商代中期以前，是流行时间最长的鼎式）的形象早已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根深蒂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1951年收藏家潘达于女士捐赠给上海博物馆的“大克鼎”和“大盂鼎”。

大克鼎，雄伟凝重、气势宏大，是西周时期铸制的王家重器。其出土后的坎坷身世与近代中国的一个家族命运，息息相关………

甭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挺复杂，容我慢慢聊，您耐着性子往下听。

二，

光绪十五年（1889年）五月，陕西扶风县法门寺任村出土一件西周中期饪食器青铜大鼎，同出的还有一套7件小鼎。

其中体型最大的那件鼎（通高93.1厘米，口径75.6厘米，腹径74.9厘米，腹深43厘米，重201.5公斤）被称为大克鼎，又叫膳夫克鼎。其三柱足，足有兽面纹。腹内铸铭文290字，铭文笔势圆润，内容是涉及西周土地制度和官制等重要资料。

大克鼎颈部饰有三组对称的变形兽面纹，间以六道短棱脊；腹部饰一条连续的窃曲纹，环绕全器一周。

（图片为大克鼎）

　　同时出土的7件小鼎，被文物专家称为“小克鼎”。其花纹粗犷流畅，亦有铭文，典型的西周时期铜鼎。

因种种历史原因，如今7件小克鼎分别藏于故宫博物院、天津博物馆、上海博物馆、南京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还有日本书道博物馆、日本黑川文化研究所和美国芝加哥美术馆。

（图片为小克鼎）

　　三，

大克鼎出土后最先流入天津，被金石收藏家柯劭忞买下。

柯劭忞（1848-1933）字凤荪、凤笙、号蓼园、室名岁寒阁。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读、侍讲、京师大学堂总监督。

当时的大藏家潘祖荫与柯劭忞是旧交，他花650两白银从柯氏手中购得大克鼎。在此之前，他巳经重金购买了小周史颂鼎、大盂鼎等。

潘祖荫(1830—1890)，字伯寅，号郑庵，江苏吴县(苏州)人。咸丰二年以探花中进士，初授翰林院编修，后屡有升擢，官至工部、刑部、礼部、兵部尚书等职，数掌文衡殿试，在南书房行走近40年。

潘祖荫不仅是晚清的重臣，也是一位著名收藏家。其通经史、精篆楷法；藏金石、涉猎颇广。

（潘祖荫照片）

　　关于潘祖荫收藏“大克鼎”的来源，还有另一种坊间传闻，不知真假。

说，咸丰十年左宗棠被小人弹劾身陷囹圄，这时潘祖荫任首席军机大臣，奋不顾身冒死上奏，希望能解救左宗棠于苦海。他连上三奏，咸丰帝终于缓颊同意放过左宗棠。

左宗棠对潘祖荫的冒死搭救感恩戴德，到了自己位高权重时，花费数百两黄金购买“大克鼎”作为礼物和感谢赠与潘祖荫。

潘祖荫收藏有“大克鼎”和“大盂鼎”两件重器非同小可，皆西周时期王族贵重器。潘祖荫自然把宝鼎当做传家之物，他特意刻了枚“天下三宝有其二”的印章纪念两个宝鼎。

不管咋说，从此这件稀世珍宝易主，飘泊经手后辗转落户于潘家。

四，

潘祖荫得到大克鼎的次年便不幸病逝，所有贵重藏品由其弟潘祖年雇镖局从北京押运回苏州老家。

潘家的青铜器和书画典籍足足装了4船。其中就有著名的国宝——大克鼎和大盂鼎。

传说，当时还有两件大型青铜钟和鼓，因又大又重无法搬运，只得就地送了人。

现在文物部门巳经查不到这两件文物的下落，估计毁于战乱。很是可惜！

潘祖年将文物庋藏在苏州南石子街老宅，谨守护鼎遗训，轻不示人。

潘家式微后，觊觎宝物之人渐多，陆续有各种角色粉墨登场。其中不乏图谋不轨者。

两江总督端方，嗜古成癖、酷爱收藏，且屡以重金满足奢宠。他先是从陈介祺后裔手中购得著名的毛公鼎（西周晚期青铜器，因作器者毛公而得名，清道光二十三年出土于陕西岐山，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又想趁热打铁，把潘家的两尊宝鼎也纳入囊中。

端总督几次三番去潘家纠缠，起初他提出重金购买，退其次便想借几日观赏，乃至最后请求一见，但都被潘祖年婉言拒绝。

端方位高权重、几欲动杀机，幸好时值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垮台，端方也在去四川的途中被兵变士兵所杀，成了断头鬼。

20世纪20年代，曾有美国人专程赴苏州以六百两黄金和一栋五层洋房为价，欲购宝鼎，但同样遭到潘家断然拒绝。

五，

1926年，潘祖年去世，守护巨大家藏国宝的的重担便落在了年仅20岁的孙媳潘达于身上。

潘达于祖籍苏州，原名丁素珍。其父丁春之曾任山西定襄知县，辛亥革命后返回苏州投身实业。

1923年，潘达于嫁给潘承镜。潘承镜是由潘家四房过嗣给潘祖荫、潘祖年兄弟为孙子，兼祧两房香火。

不料婚后三个月，丈夫潘承镜突发心脏病过世，无子嗣。

潘祖年体谅潘达于处境，不再嗣孙，改由潘达于出面，为先夫潘承镜立嗣子，可嗣进不久后不幸又夭折了。随后再嗣一子潘家懋，延续潘祖荫、潘祖年兄弟这一支脉的香火。

按中国传统阴阳平衡学说认为，这可能是潘家所藏的出土老物件带来千年阴气太重，阳性难续，故无子嗣。

扯吗？甭不信，这一点都不扯。传统老文化不全是迷信，阴阳说的不是鬼神，而是一种哲学观点。阴阳代表了一个事物的两个对立面。

（年轻时候的潘达于）

　　潘承镜去世的第二年，潘祖年决定让丁素珍改姓为潘，取大克、大盂两鼎中“大、盂”两字谐音，改名“潘达于”，负责掌管潘家门户，继承守护宝鼎重任。

1925年，潘祖年也撒手人寰，临终时他拉着潘达于手，只说了一句：你一定要好好看着这些宝贝，不要随便给人看。

潘达于弱女子也，无剑无笏、手无缚鸡之力，却胸怀剑侠之勇、腹存风云之气。她恪守祖训，不负族人众望。

20世纪30年代中期，国民党政府在苏州新建一座大楼。某位政界要员突发奇想，希望在大楼落成之后举办一个古董展览会，劝说潘家将两件大鼎拿出来参展。

潘达于心中很清楚，一旦大鼎到了官方手里，必定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遂谢绝了政府邀请。

期间，或有国府要员强逼勒索，或有外商重金利诱，间有小偷窃宝盗掘，幸赖潘达于坚毅果断、机智巧妙设法守护，宝鼎安然无恙。

六，

日寇侵华期间，苏州沦陷。

“潘家有宝”盛名在外，日本攻陷苏州后，有一支人马直奔潘家大宅，举枪威逼潘家人交出两尊宝鼎。

守家的佣人忍受烤打，只推说主人不在，不知宝物之事。

日军闯入潘家大院反复搜查7次之多，挖地三尺，仅劫掠走几件潘达于故意摆放在明面，较便宜的古董。重器宝鼎始终没有被发现。

原来，潘达于安排心腹早将宝鼎深埋于潘家大院一处很不显眼的老屋下，并在地面作了天衣无缝的伪装，万幸躲过了日寇无数次搜查和飞机轰炸。

事实证明，潘达于对时事的判断及为了保存家藏而表现出的智慧，确非常人所及。

潘达于晚年曾回忆：“办这件大事时的参与者是，家里的两个木匠师傅，姐夫潘博山和他的八弟。我始终在场监督，再没有旁人参加……”

当时为了慎重保密，潘达于郑重承诺两位木匠师傅——潘家养你们一辈子！

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1944年，深埋地下的木箱盖子朽烂，地面泥土和方砖突然塌陷。

潘达于和儿子潘家懋怕压坏大鼎，秘密叫来两个木匠要把埋在地下4年的大鼎起出来。

木匠用圆木做架，粗绳绑牢大鼎，徐徐吊出土坑，然后将两只大鼎安置一间不被人注意的旧宅里，与破衣杂物、旧家具堆放在一起，有惊无险躲过一次又一次劫难，直到解放。

（当年埋藏宝物的无人居住老宅）

　　1951年7月，移居上海的潘达于深思熟虑后，致函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窃念盂克二大鼎为具有全国性之重要文物，亟宜贮藏得所，克保永久。诚愿将两大鼎呈献大部，并请拨交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筹备之博物馆珍藏展览，俾全国性之文物得于全国重要区域内，供广大观众之观瞻及研究……

（潘达于亲笔书写的捐献函）

　　潘家捐出家中最珍贵的两件珍藏，“海内三宝”中的两件，即后来成为上海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大克鼎、大盂鼎。

上海博物馆长、青铜器研究专家马承源曾对潘家表示，“你们的青铜器收藏，仅次于故宫啊！”

沉寂60年的国宝终于现露，让世人一睹为快。

潘家捐献的大克鼎、大盂鼎均为一级国宝，永久禁止出国展览。

八，

聊到现在，肯定有人要问：“那两只大鼎放现在能值多少钱？”

这么说吧，日本在10年前曾拍卖过一只鼎，比大克鼎还小一点，纹饰虽然精美，但铭文仅几个。最后以6000万美金成交。

大克鼎是国家级无价之宝，绝不会买卖。若硬要估价的话，专家保守估计，至少在1亿美金以上。

到了70年代以后，潘达于又将祖上珍藏的400多件各类珍贵古董无偿捐给博物馆。此时，潘家早已衰败。潘达于每月仅靠50块补助费度日。

九十年代，上海博物馆鉴于潘达于贡献甚大，曾给潘家送去10万块奖金，但是潘达于摆手拒绝了。她说：“我不要钱，如果图钱，当年600两黄金加别墅我早就卖了。”

至今，大克鼎仍是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大盂鼎由国家转藏北京中国历史博物馆。

两件著名大鼎各镇一方，南北遥相呼应。

（大盂鼎）

　　（2004年2月28日，分离近半个世纪的大盂鼎、大克鼎相聚在上海博物馆四楼。这是上海博物馆为庆祝潘达于百岁寿辰而举办的回顾展）

　　九，

大克鼎除了具有丰厚历史价值和青铜艺术价值外，其铭文书法艺术精湛绝伦，字体波磔，镌刻敦厚，既端庄伟岸，又瑰丽谲奇，被历代金石家、书法家奉为西周时期书法之圭臬。

（大克鼎全形拓和铭文拓片）

　　十，

2007年8月，潘达于女士病逝，走完了她102载令国人敬重的传奇人生。

经上海市人民政府批准，潘达于的名字，被镌刻在上海博物馆的捐赠人姓名墙上。她永远守护着潘家的嘱托和她用一生珍藏的大克鼎。

正是：

今古沧桑沉浮繁，

鱼龙混杂魔影幻。

百年过后无愧祖，

青史鼎立留名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