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和母亲道别是在医院,那天我像平时一样一早来医院。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我开口了。我对已住院两个月的母亲说,妈我必须回法国上班了。妈居然笑起来:噢你要回去了?但倏忽就把笑收回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呢?是啊!妈还来不及悲伤,我不敢多说什么。母亲看出来我即刻要走,说快走吧。</p><p class="ql-block"> 看似一场寻常的离别,像以往一样。妈没有流泪,我也没有流眼泪。但母亲一句“你走了我怎么办”如教堂钟声,重重敲打在我的心里,回荡,回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一路我告诉自己,母亲肠梗阻初步通了,能进一点食了,能出院的时候会出院的,就像上一次一样。我正是这样告诉母亲的,她听我讲时很信赖的表情,也跟上次一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上次,就是母亲被确诊的那次。当时她住进医院还没怎么治疗就并发肠梗阻,疼得死去活来,但对管子解压激烈反抗,说我都要死的人了,还让我受这个罪!母亲怕插管子,但这么疼怎么受得了?我提出来给母亲手术。大半夜总算找到外科大夫会诊,大夫同意安排母亲从呼吸科转到外科做肠梗阻手术。相关手续办完,想到吉凶难料,我情不自禁大哭起来。回到病房我已擦干眼泪,不想让父母看到我哭。</p> <p class="ql-block">次日外科主任把我找去,说还是先不要手术好,插管不会插太长时间。还说会找有经验的护士操作,尽量不让母亲难受。</p><p class="ql-block">插的时候,我和母亲都紧张,我握着母亲手,想把安慰和勇气传递给她,母亲使劲地抓着我,直盯盯地看着我,把我当作了依靠。</p><p class="ql-block">那次梗阻一疏通母亲真的就出院了,一如我对母亲承诺的。当时我外派工作已板上钉钉,母亲说那你赶紧走吧。</p> <p class="ql-block">经过靶向治疗,母亲病情见好,还和父亲一起回了一趟江西老家。万里之外我放下了悬着的心。然而服药半年后靶向治疗的副作用显现,她第二次也就是这次又住进医院,我则从法国赶回国来照看。</p> <p class="ql-block">(此为我画的父母亲)</p> <p class="ql-block">刚住院时母亲精神状况还可以,只是她每天要抽胸积水,针从后背扎进去扎得很深,看着吓人,但母亲一声不吭。不抽积水的时候母亲和我长时间地聊天,忆往事也交待后事。每晚从医院回到家我即刻记录母亲白天所说,次日让她看小本子。“是这样吧?”母亲点点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你一定要让我和你哥在一起,要每年都去看看我们。肯定的。我做好的衣服放哪了你知道么?知道。说这些母亲和我好像并不悲伤。那是我给母亲的两块缎子布料,母亲用其中一块红花料子做了一身衣裤。在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母亲都是顶梁柱,她自己的事也早就自己张罗上了。</p><p class="ql-block">母亲需要知道身后安排,这样心才踏实。所以母亲要我做什么我就做,问什么我都一一告知。我要让她心安。</p> <p class="ql-block">母亲年轻时父亲在外地部队,她又上班又要带一双儿女。两个孩子出世都是她独自带着脸盆去医院又独自抱着孩子回家。有一年她去淮阴部队看望父亲,急发腹痛就地手术,手术持续了整八个小时,而术后没几天,马上就要上前线的父亲让人用摩托车把她送到长途汽车站,让她自己回到南京。</p><p class="ql-block"><br></p> 含辛茹苦大半生好容易等来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一个晴天霹雳,二十来岁的儿子早上出门去上班还好好的却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门,他因公殉职!<div>一向独自扛着一个家的坚强母亲再也扛不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一早就坐在家门口的台阶前一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一边看着马路,仿佛儿子会像以前一样带着一身热气从玄武湖锻炼归来。</div> <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事我要会写就写下来,母亲在病床上对我说。妈我替你写,母亲点点头。我赶出万字长文《母亲》,母亲那会本已起不来床了,却坚持让人扶她坐起,一天一点逐字逐句看完,边看边掉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母亲》一文后收录在我的散文集《惜缘》中)</p> <p class="ql-block">此时一个转身返回法国,我并不以为那是不能回头的。谁知,不是所有的转身都可以回头,这次真的就成了母亲最后一次目送女儿的背影!</p> <p class="ql-block">母亲走后,孑然一身的八十老爸总哭,我是他唯一的孩子却工作在国外无法守在他的身边。后来,我终于成功把他带到法国三个月,瞧这张照片上,父亲正坐在巴黎小宫殿前畅怀而笑,他来巴黎的三个月是母亲离开后他最开心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有人说,84岁是个坎,有人说老伴去世三年是个坎,都让父亲赶上了,他急急地去天上与母亲和哥哥会合了。</p> <p class="ql-block">自此我在异国他乡,每逢清明都在父母亲和哥的照片前点亮几根蜡烛,以寄托我对他们的深深思念。烛光一闪一闪,他们都对我微笑着,而我却情不自禁泪水夺眶而出。以前我一直不愿让父母亲看见我哭,现在任泪水飞洒,飞洒。</p> <p class="ql-block">(拼花:朋友小燕作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