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今年68

安雅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题记

　　2022年3月12日，农历二月初十，周六，是我的恩师叶楚元先生68岁生日，特此作记。

　　叶楚元先生是我的初中班主任，教语文。那时的他，三十来岁，身高约一米七，黑瘦，精干，不苟言笑。如此严肃的一个人，初次见面，我是有些畏惧的，又因为耳闻先生乃行伍出身，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唯恐有失。先生对我们也要求甚严，尤其调皮捣蛋的男生，是从不留丝毫情面的。

孰不知，一段时间过后，我便再也不用畏惧先生了。

　　初中的第一节语文课，先生指名读课文，我被选中，可能我还算有些语言天赋，待我读完，抬头看先生，他虽然面上云淡风轻，但我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惊喜和欣赏，从此倍受鼓舞，学习语文越发兴致盎然。

第一学期很快结束，期末考试过后，正在家兴致勃勃规划寒假生活的我，突然被先生叫到学校，不明就里，我心下十分忐忑，想着是不是自己期末考试成绩让先生不满意了，怕是要现场挨训、耳提面命。结果，我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先生平时不苟言笑的脸，此时一脸阳光灿烂，都兴奋得有些泛红。一见我，他就得意地冲其他阅卷老师直嚷嚷：“看，你们刚才读到的好文章，就是她写的，是我的学生。你们不晓得，她普通话说得有多好，读课文把握感情相当到位。”然后又用开玩笑的语气逗我：“快回去拿酒来，老师们今天得喝几杯。”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先生也会笑，而且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率真可爱。从此，我是无需怕他了。而且，我越来越深切的感受到，先生待我，亦师亦父。

先生行伍出身，为人正直，但并不古板，爱好非常广泛，打篮球、唱歌、吹笛子、拉二胡、摄影、写毛笔字，无一不精。我一度怀疑他当的是文艺兵。这样爱好广泛的老师，学校有活动自然是主角，但凡学校大型活动，他总要带着我，跟着先生，我学会了演讲、节目主持、篮球比赛解说、口头作文。

也许是我从没让他失望过，所以他对我也愈加宽容，甚至有些娇纵。

先生有个侄女儿跟我同班，夏日午休时间，先生忙不过来的时候，偶尔会叫他侄女儿帮忙洗几件衣服。那时没有自来水，洗衣服需要到学校后面的河边。对于我们这些河边长大的孩子，炎炎夏日，哪有不爱水的？我觉得他侄女儿得了一件美差，不用趴在课桌上睡得手麻脚麻，非常羡慕，就跟先生说：“我也要去。”先生就极宠溺地笑笑：“你不想睡午觉，就跟着去玩嘛。”在夏日清凉的河水里泡脚 ，捡小石片打水漂，扒沙找小贝壳，徒手捧小鱼、抓虾米……特别是抓虾米，这些个水中通体透明的小精灵，抓到了，摊在干净的石板上晒干，眼见它变得通红，扔到嘴里，香酥中带着丝丝甘甜，味道好得紧。多少个午休，我就这样在河边美滋滋地度过。

我是走读生，上晚自习要经过一座桥，桥头一段公路两边栽满了大树，那段路夏天凉快，冬天生冷，还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就都特别不想上晚自习。逢语文晚课，先生偶尔就逗我们：“谁把这篇小说背到了，就可以回家。”于是，教室里响起一片热火朝天的读书声。往往十来分钟后，我就会率先得到这个福利。真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我的初中幸福生活，是得益于先生的，在他的宽容甚至娇纵里，我真的是在快乐地学习，也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而先生对我的宠溺，一直在延续。

后来，我毕业了，工作了，先生却已经不再教书，他摇身一变，成了威严的法官。但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宠爱我的人，除了敬重，我没有畏惧。

我买了自行车，骑给先生看，他围着我的车子转过来转过去地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满意地点点头：“漂亮，质量还可以，就是还差一点配饰，我来给你弄。”然后他就吩咐师母给我做好吃的，他则推着我的车上街去。一会儿，我的自行车回来，车把前面就多了个精致的小篮子，座椅也包上了带流苏的漂亮椅套。先生解释：“有个小篮子，你放点书什么的方便。座椅有点儿硬，包个椅套，是带海绵的，坐着舒服些。”先生细心如此，我内心是感动的，却没跟他客气。

先生爱抽烟，也爱喝酒。有好烟好酒的时候，大约喜欢有人分享他的快乐。师母做了好菜，就会请人捎信给我，酒至半酣，他就会鼓动我：“你尝尝嘛，这酒好得很。”一会儿又炫耀他的阿诗玛（那时的好烟）：“这烟好，你尝尝。”师母就一旁嗔怪：“你把她当男孩子养吗？”先生又立马严肃起来，告诫我：“是要你尝尝，出了这个门，在外面可不兴这样。”他的话，我自然是听的。

从读书到工作，到成家立业，我从未离开过老师的视线。在别人眼里，他是威严的法官。在我眼里，他是慈爱的父亲。师母做得一手好饭菜，又好客，家里有重要宴请的时候，一般不会缺了我，所以不管是先生的叶氏家族还是师母的娘家人，都把我当自己人；吃饭时，我随口夸了一句：“您这酒杯好漂亮。”他就很高兴：“喜欢呀，我下次给你买一套。”没多久，一模一样的全套酒杯就送到我家了；他得了好茶的时候，就会像小孩儿一样对我炫耀：“我这个茶蛮好呢，等会儿走你带一包。”我们三亲六戚，谁家有个法律纠纷，先生就是我的免费法律顾问……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间，先生已68岁了。退休后的生活，他也是安排得丰富多彩，时不时和师母旅个游，会会老战友；依然拉二胡，尤其喜欢宋飞的演奏，常在家里自娱自乐；还学会了耍麒麟鞭，一招一式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神鞭》；学了驾照，却不开车，买了个小电驴和师母骑着玩……

行伍出身的先生，爱运动，所以到如今，廉颇老矣，尚能饭。只是近两年，得了眼疾，遵医嘱，减了酒量，其他都还好，也依然听不得我夸他买的东西好，是个可爱的老头。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于我，亦师亦父。长大后，我就成了他，也做了语文老师，但我不及他的万一。我也在努力做好，希望不让先生失望。我也希望，先生不让我失望，要随性随心！要长寿！要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