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深处是悲凉——写在父亲的冥寿

清风徐来（谢绝私聊）

春天来了，总是要去看看花开的。

　　心底长久以来暗藏的悲伤，无处不在。在蓦然梦醒的凌晨，在落日袅袅的黄昏，在每一个日常工作的间隙，在一茶一饭的某个瞬息，总会涌出来刻骨铭心的伤痛。

一个多月前，亲自守在老父亲身边，眼睁睁看着他在病痛中消耗完了最后一丝生命，无奈又不舍地离开这个世界，那种悲伤和无能为力，如此刻骨铭心。那种深入心底的伤痛，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失淡漠，而是如影随形，伴着漫长日子的每一个晨昏。 为了让日子看起来平静正常，我只能将这份沉痛和悲伤深藏。日复一日地为了生活奔忙，日子在不着痕迹中无声流淌。
　　只是每一个沉沉的梦里，总有一些画面挥之不去。无数次挥别过的老家，就静静守候在那里。孤独的老父亲，又像从前那样寂寞淡然地行走在房前屋后，仿佛这副画面从不曾消失，永远在那里…… 人间一派春暖花开，唯独您已不在。我伫立在这繁花如梦的三月，心里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既然忧伤抹不掉挥不去，那就来一场无所顾忌的哀悼和追忆，在这酣畅淋漓花开的春天里。 天地如此辽阔，桃红绿柳层层叠叠，远山近庭碧水蓝天。红蓝绿女穿梭在花丛间，惬意徜徉巧笑嫣然。 正在走神间，被一位同是独自出行的大姐叫住，请我帮忙给她拍照。看她穿戴得体举止优雅，我定定神，认真地替她选角度试光线，任她摆出不同姿势和造型。见我这么耐心地给她拍照，也许是体会到素昧平生的真诚和温暖，她执意也要帮我拍几张照片留念。 欣然接受，仿佛找回那些爱拍照的从前。在粉堆玉砌的花丛间，我嗅着花儿的芬芳，沾一缕春天的气息，赏一片蜂飞蝶舞的繁忙，定格一副副娴定美好的画面。 替我拍完照的大姐直人快语，一言直击我心：有小姑娘的纯净在你眉眼间，但你心里藏着伤心事却让人一眼看穿……一句轻描淡写的寒暄，一份毫无恶意的攀谈，让我在一瞬间破防。 不能让眼泪流下来，只好匆匆称谢道别，仰头去看那一片云淡风轻的蓝天。有花瓣随着轻风飘落，却是那样无声无息，在一池春水中随波漂流而去，再也无处寻觅。 枝头簇拥的繁花依旧在春风里摇曳，失去了这一朵，又有谁会在意它曾经存在过？曾经也努力地绽放过生命的光芒，任凭时光流逝却无可奈何；留恋不舍枝头的短暂辉煌，却最终是逃不过的花落人亡。
　　于眼前最繁华的盛景，我看到了生命真实的悲凉。 老父亲坎坷艰辛的一生，是您在冬夜里炭火旁，絮絮叨叨碎碎念说不完的故事。生不逢时，历经沧桑，活在自己的倔强和固执里，从不肯随波逐流，所以只能孤单独行，风风雨雨一辈子。 那一辈人的悲剧色彩甚浓，没有好的机遇没有显赫的家世，所以也没有创下可以留给儿女的丰厚家业，更是要依靠儿子们的赡养，度过几十载年老体弱的岁月。
　　儿孙们都说没怎么体会到过您的疼爱和慈祥。可我知道，您的辛酸和您面对命运的倔强，一生雄心壮志最后也难逃晚景凄凉。从来都是以刚强体面自居，却不料在最后的弥留之际，连一丝生命的尊严和最基本的需求都留不住。父亲最后那绝望的眼神，悲痛的表情，将成为我往后余生中抹不去的伤痛印记。 总以为父母会一直等在那里，总以为分别的一天还遥遥无期，然而生死离别只是一线之间的距离。怎么也握不住那双苍老的手的温度，怎么也安慰不了归去另一个世界的恐惧和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抛下一切而去，从此生死相隔，已成永别。

　　

说什么来日方长，说什么来生再见。明知道这一生一次的缘已尽了，永远不会再来。来生再世，我们都不会遇见。留下的，只是太多的未尽孝，未尽心，未尽情的遗憾和辛酸。
　　如白驹过隙的一生走向终结，最后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我明白您的生无可恋，我知道您的无奈和遗憾。看透这生命本质的悲哀，浮浮沉沉一生，临了身边一众儿女，谁都不能替代肉体锥心的痛苦，谁也分担不了心里的悲凉和绝望。您给予我的信赖和盼望，也都被我无意地辜负。如您走的那一天，窗外那皑皑白雪，冰冷而苍凉。 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走散了一些人，痛失了一些爱，做错了一些事，丢掉了一些缘。最终，都成为追不回的忏悔和遗憾。
　　每到繁花似锦的三月，总有一些祝愿一些盼望。在这个缤纷烂漫的季节，无论在海角在天边，总想着要赶回遥远的老家，给老父亲捧一杯清茶做一碗寿面。这个日子，有我们团聚的理由，有我们回家的期盼。亘古不变的老屋前，一树树春花正烂漫。

　　还记得那树桃花，开的如粉云漫天。耳背眼花的您拿出老年手机，也想拍下那美到荼蘼的画面。如您最后给我留下的那张纸上写的“耳朵虽背眼虽花了，但这颗心是活的，这一生错了太多……”

　　 只可惜我没有对您心底深刻的哀伤，给予及时回应和悲悯，任由您最后无法说出一个字的遗言就含恨离世。留给我的，只是那天在桃花树下，在儿女孙辈的簇拥下，露出难得安详的笑脸——那画面成了最后一副有缺憾的全家福。在灿烂桃花树下的照片，也成了灵柩前的遗像。

这个特殊的日子，那老屋前的桃花，一定在春风中热烈盛放又兀自凋零，不问来路不诉归途。只有猎猎西风在独吟“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已成梦里的故乡，那里再也没有了殷殷的嘱咐和切切的盼望。在异地他乡，只能点一盏心灯，擎一柱香，向天国的您献上祝福：“愿您已投世成为别人家的儿女，受尽呵护和珍爱，不再忍受这一世的凄苦悲凉”。
　　我在这繁花似锦的桃花潭上寻寻觅觅，一直到残阳如血也不肯离去。不为迷恋这于我只是陌路的风景，只因我已找不到来路。

　　 偌大的人世间，真心牵挂我们的父母已永远地去了，茫茫人海，只剩归途。满眼繁华，暗藏无限悲凉。眼前美轮美奂的世外桃源，已找不到真正属于我的牵挂和盼望。

春暖花开的季节，最适合对酒当歌。此时此刻，我无法豪迈地唱：“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也没有林黛玉的才情，可以写出一曲旷世悲调《葬花吟》。只能借一缕春风，伴阵阵花香，在熙熙攘攘赏花人群的角落，用口琴悠悠吹奏一 曲《送别》。

送别无法追悔的岁月，送别永远不能再见的父母。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可以再对您好一点，可以再让遗憾少一点。可惜，如果只是如果，生活，永远不会给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人和人相遇的缘分只是今生一次，绝无可能再有下辈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人之命运，短暂如花开花落。愿生命中走过的每一个人，都能被温柔以待；哪怕世界以痛吻我，也要报之以歌。为了勿忘挚爱的亲人，一定要把每一天，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去活着。